冰石城已經開始下雪,比以往都早了許多。石離站在高大的城墻上,任雪花飄落在黑色的熊皮鬥篷上。她的頭發是少見的茶褐色,齊肩而截,既乾凈颯爽又不失少女的清新活潑。 雖然隔了四十裡地,但她依然要抬起頭才能眺望遠處聳入雲端的平遙古壩。隆隆的泄洪聲在耳邊還是很清晰,雖然站得遠,雖然聽了二十年,但每次看著大水從天際湧出,石離的心裡總還是會生出敬畏之感。 石離正看得入神時,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離兒,你姐姐快生了。” 石離一驚,趕緊回頭請安:“啊……城主大人。” 一張被冰雪割出很多道深褶子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如果是個男孩,你姐夫就要成為儲君了。” “那要恭喜姐姐了,她以後就是太子妃了。”石離悻悻地說道。 城主雖已年近五旬,但身子依然挺拔壯碩,說起話來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違拗的威勢:“我想派你去探望她,若你姐夫成為儲君,按照禮節冰石城也應該到場恭賀。” “城主大人,這是請求還是命令?” “離兒,你姐姐很記掛你。” 石氏家族是冰石城最大的家族,經營采石伐木生意多年。族中魁首石述忠進都城為官,四年前在他的極力爭取下與皇族長子訂下了親事。 石述忠隻有兩個女兒:長女石惜,次女石離。按照族裡的宗法,應由長女繼承家業,而剛成年的次女石離則成為了最合適的結親對象。 城主自顧自繼續說道:“四年前,你姐姐請求我想方設法解除這門親事,她並不希望你嫁入皇族。”城主輕輕拍了拍石離肩頭的積雪,“我告訴她,親事已經訂下,與皇族毀約就相當於是造反,況且你父親需要這門婚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唉……”城主嘆了口氣道,“因此,你姐姐又請求我說服你父親,讓她去嫁給皇長子。” “我知道,她一心想做長子妃!”石離狠狠地插了一嘴,臉上都是憤懣之色。 城主沒有理會石離,繼續說道:“你父親一開始並不同意她去,他希望大女兒繼承家族事業,他甚至告誡石惜要死了這條心。” “那父親最後為什麼還是選擇讓她去了?”石離心有不甘地問道。 “因為是我命令他這樣做的。” “義父,不,城主大人,您為什麼要這樣做?”石離滿臉錯愕,她從沒想到四年前的那次結親背後竟然另有波折,隻是以為姐姐用很不光彩的方式奪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婚事。 “當時,你姐姐就在現在這個城墻上,跪了整整一夜,苦苦懇求我讓她去皇城赴婚,”城主嘆了口氣,“石惜最後都成了一個雪人,唉,我的心腸就是沒有你父親硬吶。” “義父,這……這是為什麼?”石離打心裡知道,姐姐自小都待她不錯,但就因為與皇族結親這件事,姐妹兩人四年來都沒有通過信。 “你也長大了,去皇城見識見識,有些事自然會想明白的。” 石離聽城主說完,也不再作聲了,她低頭看了看腳下積起來的雪,已經能明顯感受到從腳底傳來的寒意。她心裡思量著,若在這裡跪上一天一夜,滋味定然挺不好受。她默默朝著城主作了個揖,徑自回城裡去了。 城主任允征是當今皇帝的四弟,十多年前受封為冰石城主。允征在北方邊陲平定了多起戰亂,在當地還建立了冰石船廠,大力發展土木技術,這讓冰石城成為了王國中舉足輕重的製造基地。 任允征治軍理政頗具手腕,當地家族或擁戴或屈從,令他成為了王國北方說一不二的人物。石氏家族就是允征城主最為倚重的一大家族,他因為沒有子嗣,很早就把石氏魁首石述忠的兩個女兒認成了自己的乾女兒。而石述忠在他的栽培之下,已經成為了王國建工司祭司,身居高位。 在城墻上與石離談完話,歷盡風雲的允征對著平遙古壩又凝望了很久,遠遠望去他高大的身軀在古壩映襯下也顯得渺小了。 雪更大了。 兩百年前,現今的大陸還隻是一片汪洋,零星的島嶼是先民僅有的生存土壤。而皇族的先人以卓越的智慧築起了參天高的平遙古壩,擋住了自北方而下的天水。由此,水壩之南的水位逐年下降,部分陸地逐漸高出水麵,成為現今王國居民賴以生存的大陸。 雖然陸地的麵積陡增,但整個王國水網密布,依然是洪澤水鄉。智慧的先民築壩引渠,通過平遙古壩定期泄洪匯成了由北向南的巨河——天水河。天水河自北向南蜿蜒而下,綿延千裡,是王國的主動脈。四條主要的支流將整個大陸切分成了六塊陸地,而六大城邦在這六塊陸地上迅速崛起。 百年來,任氏皇族聯合六大城邦建立起了名為孤國的王朝。為了穩定王朝統治的根基,所有城邦的城主均由皇族血脈派任,以此管理和統治當地的家族和住民。這些年中,任氏皇族能人輩出,多任城主立下不世功勛,孤國盛極一時。冰石城的任允征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冰石城是由北方冰層下采掘的遠古巨石構築而成。遠古巨石高大堅硬無法碎石切割,因此四五塊壘在一起,就能達到十丈有餘的高度。人們稱這些冰層下的巨石為“冰石”,而整個冰石城的城墻正是由這些原石堆砌而成。 冰石城是六大城邦中公認最為堅固的城池,不但是因為高大堅硬的城墻,更是由於築城的冰石表麵異常光滑,外敵根本無法攀墻而入。遠遠望去,冰石各異的形狀勾勒出粗獷的城郭,與遠處的古壩輝映,自有一種豪邁雄壯的美感。 此時,冰石城郊外的石港擠滿了人。城中石氏家族為首的宗主和住民都來歡送前往都城的船隊。突然,喧鬧的人群又安靜了下來,正中整齊地讓出了一條路,城主任允征緩緩走上碼頭,他步履沉穩,威風凜凜,而他身邊跟著亭亭玉立的石離。 “這封信你收好,一定要親手交給你父親,萬不能讓其他人打開。”允征將用鹿皮裹住的密信交給石離,鹿皮用蜜蠟仔細封住,上麵蓋的是冰石城主的熊印。 “我能看嘛,義父?”石離看著城主一臉嚴肅,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允征臉色一橫,正要訓斥,但看到石離未經世事的樣子,也就忍住了。想起四年前同樣是送石惜出嫁,不免又嘆了口氣:“此去都城路途雖不遠,但城中聚集了各方勢力,你務必要謹言慎行,到了都城先去見述忠,一切聽他安排就是。” 石離見允征城主講得鄭重,也便收起了嬉笑:“義父,遵命!” 任允征道:“我讓石不換帶了三十名‘磐石’伴你南下,歹人見到了,哼,別說動手,根本不敢近你的身。” 石離吐了吐舌頭,心想此番行程隻是去皇城探親,義父派了石城的精銳“磐石”隨行,未免小題大做了。她又轉過身子,與前來歡送的宗主一一作別。突然,人群中走出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將軍,隻見此人濃眉大眼、身長膀闊,一身鎧甲鏘鏘作響,走起路來自帶一股盛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擠出眾人來到石離身前,躬身行禮道:“小將石不凡,恭送石小姐一路平安。”說著雙手捧出一個用絲巾包裹的精致盒子呈到石離跟前。 石離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邊裝的盡是鬆子糖、冰山楂、花生酥等各色糖果細點,每一顆都用糖衣包裹著,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盒子裡。石離看了心中歡喜,嫣然笑道:“不凡大哥,你麵上總是一本正經的,但心裡想的卻很是周到,我可多謝你啦!” 石不凡是任允征的大徒弟,武藝得師父親傳,這兩年來年少得誌,武藝精進,已是石氏家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在石離麵前,他卻臉上微微一紅,恭謹地說道:“石不凡盼望小姐早日平安歸來。” 石離又是微微一笑道:“不凡大哥若是得閑,也可到皇城來找我。”石不凡一怔,他作為統兵的將領,自不能隨意出走。他不知如何應答,隻是目送著石離步上船頭,臉上的神情頗為不舍。 在碼頭上民眾持續的歡呼聲裡,五艘龍骨商船很快就隱入了巨闊的河麵。石離站在船頭,看著遠處的古壩慢慢變小,從未出過遠門的她心裡既覺得新奇又頗感惆悵。 石城擁有孤國最大的造船廠,原本有更大的軍船可供驅使,但本次行程是去皇都,啟用軍船卻不甚妥當。龍骨商船已是目前行進最快的商用船隻,沿天水河順流南下,順利的話七八天就可抵達都城。 但岸上的冰石城主任允征依然不甚放心,他剛剛從都城得到消息,長子妃石惜很可能早產。 “傳我令到平遙壩,開閘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