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次天妒劫般,淩洛仙周身又環起咒怨之氣,隻不過不甚濃鬱,但此刻她的狀態也極為勉強。 “我設之局,從來不錯。”不知何來力氣強顏一笑,有幾分自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滴答在石桌上。當然,是血淚。 琴早就被收起,她不願其染血。 “哎。”輕嘆一聲,未曾想到她竟如此不惜命。針藥備齊,辰明伸手再度將那麵紗掀下。 不由一恍神,那伊容美到一個極致。哪怕已不是第一次見,但真的是驚天絕色。 指間取血,輕輕點於其眉心,施針陰陽引煞,再輔以藥療,好不容易才將咒怨之氣鎮下。 血淚泣止,本來明眸就無傷。現隻剩下兩行嫣紅,俏臉蒼白,惹人憐愛。 輕輕為其拭去血痕,辰明嘴邊掛起絲微笑。 其實他的世界亦孤獨,心中唯一可傾述真心的隻有已遠去的夜傾月,那是用生死刻骨銘心之情。 但似乎又有一名字,可能排入生死之交之列。 “辰明。”唇角微彎,一笑滿是疲憊。那雙眼仍是血汪一片,不可視物,“為我奏一曲,可否?” 退兩步,坐至亭子對角。 “等等。”淩洛仙突然有點著急了,“坐到我身邊來,我無法看見你。” 她的靈魂已經虛弱不堪,僅能有限“看”到很小很模糊一片——一片冰冷。 她突然間怕了,因為心中有一道傷,永久痛。 辰明一愣,躊躇不前。 正是心頭一痛,他終是離自己很遠,自己的世界仍是心劫的黑暗,還是一片…… 微弱的靈魂感知中突然捕捉到一絲溫暖。一看不清,看不明的身影坐到自己身旁,很近的地方。 悠揚浮生,他心沉浸。不知為何,方才一剎淩洛仙與夜傾月的影子重合,一樣的心傷,一樣的冷,一樣的需人安慰。 他心神全部沉入這一曲浮生,不察周遭一切,都不知是獻給她還是傾月,不知是何心情,甚至不知是否在吹奏——但很沉浸就對了。 恬淡,寧靜,祥和。 世有言每一曲浮生皆會不同,因浮生自浮生,浮生思緒在變,浮生意鏡亦變。於是乎獨一無二的時間,兩人聽著奏著獨一無二的曲子。 不知不覺沉醉,她感到放鬆,從未有過的心安。這匆匆十餘載她經過了多少苦難?從未有一刻放鬆過,沒人知道,她自己亦不清楚,她內心有多緊張封閉。 洛仙遇上辰明,倒是緣分。 圓滿自然,恰到好處的落幕。神曲寂,辰明覺得此時停最完美,事實也是。 忽覺不對,淩洛仙竟睡著了。更巧合的是剛好枕著自己的肩膀。 渾身僵直不能動,辰明頓時慌了神,可又不感絲毫亂動。 伊人發冠近散,幾縷青絲順著辰明肩頭垂落,淡淡香風撲麵。神色恬淡,輕鬆,睡的正香甜。 萬分糾結是否將她叫醒,辰明忽聞細若蚊呤的夢語。 “……真的,一直,好孤獨……” 睡夢之輕語,是心底最真實的一麵,她低聲呢喃。 算了,由她吧。 辰明放鬆,不驚擾她。抬首,恰是十五夜,月正圓。 “傾月。”亦失神…… 玉兔西墜,金烏東升。 剎那驚醒,自己竟睡著了。 對了,淩洛仙! “辰明,醒了。”空靈之音遠遠傳來。辰明望去,伊人撐著那紙傘,靜立荷塘邊,似被萬蓮簇擁著,輕紗掩傾城,清蓮閉不開。 此刻淩洛仙,飄渺虛幻,仍是平時那高傲的模樣,拒人千裡之外。不過,似又多了幾分柔。 未再看辰明,纖纖玉手撫琴,引得閉蓮搖曳。琴音陣陣,曲應自然。那一池粉白皆爭相開放。 手一招,十數白紗袋從花蕊間飛出,收入儲物戒。 “這是?” “清茶以紗囊封之,置於蓮蕊。日夜隨花開花閉,日沐暖陽,夜納花香,日久則淡香俞顯。” “好了,事了,走。”淩洛仙轉身,也不等辰明。 昨夜之事便當未出現過,辰明暗思。追上其步伐。 “對了。”嚴肅看句淩洛仙,“下月藥療,繼續!” 伊人一愣,幾成無奈兼無語。 …… 可奇怪的很,王李二家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任何發難的之跡象。同樣風平浪靜的還有淩家高層,但辰明嗅出些許風雨欲來。 “想那些乾什麼。”辰明搖搖頭,現在自己亦無法左右,自己能做的隻有看外火侯,熬好這藥——給淩洛仙的藥。 自上回藥丸有效果,辰明又細致為淩洛仙問診了一次,卻現其命象非常奇怪。 天妒之人遭天妒,但無可否認其是伴大氣運而生,得大機緣。以淩洛仙出魂三轉修為,其壽一百三十載,加之她還有一件溫魂之物,元壽應受影響不大。但根據辰明診斷,其壽隻有不足五十載,還伴有不輕的精血虧空。 這決不是天妒劫的後果,隻可能是某些虧空本源的術法,相近於自己的墮明六祭。 又想到自己隻餘十載的元壽,嘖,頭痛。 製藥可急不得,所以辰明給淩洛仙送藥時間仍是傍晚時分。 沒有再使性子,淩洛仙覺得這藥似也沒有開始時那般苦澀,讓辰明一陣欣慰。 “開始施針了。”辰明嚴色道,銀針藥灸擺齊。針對淩洛仙元壽虧空,辰明倒從萬藥玉簡中尋出一套針法——回青針法。 針灸,不比藥療出現的晚。這回青針法更是古術,相傳為先賢觀摩枯木回春有所頓悟,進而創出,後又經後人不斷改良精修,在治療本源虧空方麵有奇效。 不過辰明無法用此法恢復自己元壽。墮明六祭實在太霸道,非大能手段不能恢復。 嘴角一抽,淩洛仙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話,醫道規矩,施針之時不可觀。本是防止手法外泄,後漸漸滸變為一種儀式,一種禮節,表達對醫者的尊敬。 但似乎淩洛仙不願給自己麵子,就明目張膽睜眼看著,若在看戲。 辰明斜看她一眼,就把眼睛閉上,可不過十息就又睜眼。 沒奈何,辰明就當沒看見,專心凝神於手中銀針,絲毫不亂,對自己的醫道尊敬。 相處久了,辰明也發現淩洛仙性格中一絲未泯的天真俏皮。但幾乎不會展露,因為她極少有親近的人。 淩洛仙歪頭靜靜看著,辰明都未注意到她其實在盯自己。 寧靜,專注,嚴肅,細致。此時辰明決不茍言笑,卻別有一番英俊。 真的有點像那人…… 神衍一言,萬古不差。她信之,曾有一人與她一言。 一套繁瑣的針法,十分消耗心神。藥可隔日而進,但辰明卻堅持每日施針,因為這樣才能保證最佳效果。 眉宇間有幾分疲憊,可辰明早已習慣。醫道本就不輕鬆,多點磨礪對修行更有好處。 日日如此,約十來日。 “淩小姐有事?”是夜,正該施針,卻來淩老傳話。 思索少許,辰明道:“間斷可不是很好。” “這是小姐的意思,今日不用施針。”淩老搖頭道。辰明神色帶著絲化不去的疲憊,他自己卻渾然不覺,這讓淩老不禁心生敬意,這才是醫。 “那好吧。”辰明一嘆,淩洛仙也是聰明人,行事從不空穴來風。但他還是很迷糊,自己難道得罪她了?不懂,不懂。 淩老作一禮,回去傳話。 “大小姐。”淩老立於屋外,“談通了。” “好,我知道了。” “但,您真要如此?”還是問道,淩老有分擔心。 “自然,此為職分。”屋內無光,淩洛仙跪坐著,四周擺下一個奇怪神異的法陣,麵前平展一玉質無字書簡。未配麵紗,披散長發,以一絲巾蒙住雙眼,神態端莊虔誠。 若她此時睜眼,那雙眸皆死灰一片。眉心魂紋亮著,卻不可視物。六感盡閉,魂識阻斷,她現在對外界任何動靜都無法覺察。 魂氣按特定路徑運行,連上無字玉簡,頓時,玉麵上古字凝現。 “神衍密錄。” 如同具備生命,淩洛仙玉手一點,古字四散,萬千光點繞其圓陣化作一篇密密麻麻的經文。 “神衍密術,一日,預命。” 低聲輕語竟帶起圈圈回音,四麵浮經八方法陣漾起絲絲漣漪。 這是淩洛仙最不為人知的身份—— 神衍師。 以魂通神,以意衍天,上通天玄,下極地幽。知輪回,曉因果,一個萬古以來極為稀少的存在,但絕對手段通天。 他們可知未來,看過去。可改命,可欺世,可看透命運,可篡改天機,可逆轉陰陽。 不過從古至今也隻出過寥寥數位神衍師,窮極一生皆未真正參透,超脫命運。 這個身份是淩洛仙繼承的,還帶給了她不小的傷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亦是那斷往事的根源。 一幅幅圖象,從未發生過的未來,靜靜浮於四周。這是其推衍的結果,此時她的六感魂識皆閉,根本無法“看”到。 這便為天機,不可透,不可視。這是道之考驗,但神衍師自有辦法。 以虛意而觀,聞,觸,嗅,品。推測天機,便是——猜。 聞之隻覺荒謬無比,可事實確為如此。以飄渺之意,虛幻之心,方可見冥冥天機。 輕一笑,此封大兇大吉,福禍相依,但…… 所指那道變數,為何? 心一橫,咬破指端,以血繪符,粉唇微動。 “神衍密術,二日……” 一切平靜,玉簡亦化作無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咳咳咳。”輕咳,神衍是有代價的。臉色蒼白幾分,靈魂疲憊不堪,魂印都難以緯持。 身子一歪,直直倒於地上。玉簡化作一道流光沒入眉心,這無字玉簡是神衍一脈傳承之物,與歷任神衍師魂脈相連。 好累,好冷,好黑。雙眼仍未恢復,每次神衍儀式皆以壽為祭,術後皆會脫力虛弱,但此次決對為有史以來最累的一次。 “突然好想聽曲浮生。”無奈苦笑,她正是擔心辰明再操心。想到他憔悴卻又渾然不知的模樣,莫名幾分想笑幾分暖。 真的更像那人了…… 讓他費心太多了,就瞞他一次。隻願,今夜他能好好休息。 也許他真的隻是因為報恩及醫心,但真正讓自己溫暖過的人,算上他也隻有三人。 不想了,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