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君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頭顱愈發低下的女子,眼中有些淡淡的興奮。 語出便是驚人。 “徒弟媳婦兒,他父親來了,以他的脾性,我大概知道他會說些什麼,但你是怎麼打算的,跟先生說道說道。” 白紫原本就一片紅暈的俏臉猛然抬起,更紅了。 與此同時,還很懵。 一向秀外慧中的她很少會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 實在是儒家君子句“徒弟媳婦兒”太過於石破天驚,先前白紫心中所思所想,正是方圓父親先前的那番話,久久不能揮去。 自從確定了那個中年男人的身份後,她留下萬年琴的想法已經開始動搖。 畢竟那是他的父親,而且……內堂的少年雖已經醒了,但卻遲遲沒有走到小院裡來,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其心意不言自明。 誰料到了他的先生這裡,居然是個截然不同的態度。 儒家君子賊兮兮的笑了起來,有些不合時宜,起碼與他一身打扮不太契合。 就連聽聞此言芳心可可的白紫,也忍不住暗暗啐了一聲。 屋裡那個軸的不像樣的少年,真是眼前人教出來的? 但這位儒家君子在她眼裡,無疑是個好人,還是根救命稻草。 白紫盡量讓自己笑得更加晚輩一些。 左右是長輩,不丟人。 “前輩莫要打趣,我可會當真的。” 儒家君子翻了個白眼,道:“姓薑的說一不二,哪裡會打趣姑娘,我就是當真的。” 白紫笑得很甜。 她又取來一壺消骨,優雅地斟滿酒杯,而後雙手端起,彎身送到了儒家君子麵前。 “先生,嘗嘗這借月館的消骨嗎?方圓可喜歡這酒了,說起來,這新酒誕生還有他的功勞。” 儒家君子望著眼前的酒杯,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姑娘到底是大家閨秀,沒有半分小兒女姿態。” 白紫保持著彎腰舉酒的姿態,抬起頭,眼中一片真誠。 “有些事……需要爭,半點推辭不得,先生見諒。” 儒家君子藹然一笑,這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既然如此,那先生這酒便能喝得放心了。”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輕彈,白紫身後的煙幕逐漸消散下去,隻是她卻恍然未覺。 儒家君子正襟危坐,道:“姑娘是古猿後人,還是醫聖後人?” 此言一出,白紫嬌軀輕輕一震。 與方圓的父親一樣,他的先生也看出來了,而且問得直截了當。 她沉默著退回自己的座位,恍惚間竟沒有發現煙幕漸漸稀薄。 儒家君子見狀,已然胸有成竹。 “看來是古猿後人了,你可知古猿、萬年二琴皆留在了你手中?” 白紫額頭滲出了細密的香汗,臻首垂得更低了。 內堂燭影搖曳。 儒家君子一派看戲神色,但話音卻是一板一眼。 “看來也知道,莫怪先生冒昧,古猿一脈雖為人形,但究其根本,仍舊是山鬼之屬,可曾想過將來?” 白紫纖手無助的抱著膝蓋,依舊一言不發。 儒家君子悠悠道:“心行城曾有記載,醫聖愈古猿,古猿遺之萬年桐木,斫而為琴,醫聖持古猿,古猿持萬年,常往桐柏唱和,情意日篤,產下一子,非人非妖,三月既折,醫聖神斷而去,不知歸處。” 風漸起,內堂的燭影愈發閃爍。 白紫將頭埋在膝蓋之上,消瘦的雙肩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女子流淚最難捱,若是後輩,就更加如此了。 儒家君子對此一向頭疼。 儒家君子輕輕敲了敲桌案,有些無奈的道:“徒弟媳婦兒,莫哭了,先生這不是還沒說沒有辦法嗎?” 白紫茫然抬起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但卻又深深地掩藏著一絲希望。 這個傳說她又豈會不知? 代代相傳,已成鐵律。 但有些事,並不是知之便能做出理智的抉擇。 如南北天下是十七位聖人當中的醫聖,不也沒做到嗎? 儒家君子轉開話頭,問道:“姑娘不是白家的女兒吧?” 白紫輕輕點頭。 儒家君子了然的笑了笑,道:“我有辦法,但卻很難,難於上青天。” 白紫眼中滿是尋常女子眼中尋找不到的堅毅,她一字一句的道:“先生請講。” 儒家君子故作為難的皺起眉頭,道:“徒弟媳婦兒,不是先生不願說,實在是這個法子太過酷烈……” 白紫打斷了他,將自己先前的話再次說了一遍。 “先生請講!” 儒家君子藹然笑道:“碎琴心,拔妖骨,九死九生,再受甲子城的因果雷百次鍛打,可歸人身。” 白紫背後寒意徹骨。 碎琴心,便是要將自己的修行盡數放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此隻能做一個普通的女人,沒有修者之壽,即便如願,也隻有短短十幾年華貌。 拔妖骨就是字麵意思,抽去全身骨頭,儒家君子再以浩然氣接續之,一點點打碎,再一點點重塑。若要細究,又豈是一句九生九死可以概括? 甲子城的因果雷,乃是甲子城算子泄露天機幾千年積攢起來的天地因果,若非是甲子城有其特殊性,隻怕早已被擴散的雷池夷為焦土。 因果雷問心。 就連儒家君子,也不敢說自己就能抗得過百道因果雷纏身,化作飛灰的可能最大。 白紫臉色如同燭光照耀下的雪一樣蒼白。 她默然了。 儒家君子不急不緩,笑吟吟的等著她給出自己的答復。 如此少半個時辰過去。 與己周旋久。 白紫臉色恢復了正常,她沉默著站起身,向儒家君子鞠了一躬。 按照這個方法來,儒家君子要付出不少的修為,甚至會影響到自身的浩然正氣,足見其情。 儒家君子淡然一笑,大手一招,內堂裡的黃色琴劍飛了出來,穩穩地落在桌上的古猿琴側。 “姑娘,此去山高水長,就莫要回頭了。” 白紫沒有多說什麼,沉默著將兩把琴收入玉鑒之中。 臨走前,她跪倒在地,朝儒家君子連連磕了三個頭,再起來時,雪白的額頭一片烏青。 果然,直到她走出借月館,都再沒有回過頭。 儒家君子朝著身前笑道:“小方圓,別來無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