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館白天還是開門迎客的。 雖然孤山寒梅最熱烈的那段日子已經過去得差不多了,但仍舊逗留了不少青衣白衣。 裡頭談論得最多的,無疑便是少年讀書人劍斬心聖牌樓一事。 好家夥! 不過在城頭上和城北到瓦罐巷的路上見過少年讀書人的青衣白衣們大多結束了狐岐之行,有的踏上歸程,有的則是奔赴下一場前程。 總而言之,城裡的青衣白衣還認識少年讀書人的並不多。 小酒館裡更少。 是以雖然裡麵聲音紛雜,各個皆有自己的一套說辭,但坐在角落的方圓卻是無人問津。 嗯……最多瞟一眼年輕人桌上的大觥,贊一句“好酒量”。 唯有一人例外。 有白衣士子叩響小扉。 白衣士子穿著不像是尋常讀書人,看著倒像是世俗王朝裡的白衣官員,不過也不盡然。 一個字:怪! 角落裡的方圓倒是莫名的有些熟悉。 倒不是說他的見識比起借月館裡橘子洲各地而來的劍客與讀書人更廣,而是他見過類似的服飾。 北歸的李鴞。 聽他說他是北邊枳子州的魯國來的。 這人想必也是了。 白衣士子看著不太好相與,因此也沒人上前搭話。 這白衣士子毫不在意的排眾而入,徑直來到方圓所在的角落,不由分說的便坐了下來,嘴裡還呼喊著:“掌櫃的,上酒!” 借月館的規矩,酒水自取,酒錢自結。 來的都是些外地遊歷之人,也不會為了些許酒資丟了風度,所以梅恪禮在與不在其實差不多。 眼下零零散散幾桌喝早酒的熟客都是自己去酒缸裡舀來的,順道把酒錢留在櫃臺上。 這人顯然不太懂規矩。 方圓出言提醒道:“兄臺,自己打酒,隻許半斤。” 白衣士子瞥了方圓一眼,道:“方兄,我是李鴞介紹來的,不請我喝杯酒?” 方圓有些懵。 好嘛! 敢情這人還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可他並未見過自己,又怎麼會一眼便認了出來? “原來如此,不過……我為什麼要請你喝酒?” 白衣士子拍了拍桌子,道:“我可是許由!你請我喝頓酒不虧的!” 許由? 沒聽過。 方圓其實是打算請他喝酒的,不說別的,就沖著是李鴞將自己介紹給他的,就大可請得。 原本隻是玩笑話,不過他這麼一說,反倒讓方圓好奇了。 “許兄很有名?” 白衣許由仰起頭,頗為自得的道:“豈止是有名……” 他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方圓,就像是在等著方圓問他一般。 “嗯?” 果然如此。 白衣許由湊近了一點,壓低了聲音道:“是相當有名才對!你可莫要給我傳出去了。” 他的聲音雖說低了些,但也足夠借月館滿座可聞。 青衣劍客與白衣讀書人隻是掃了他一眼,便繼續喝起酒聊起天來。 很顯然,沒一個知道的。 方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眼前這人的性情與李鴞可謂是截然不同,但也不能說不好。 聽李鴞說魯國在枳子州的最北邊,或者他的名字還沒傳到這裡來也未可知,方圓還不善於用惡意去揣度朋友的朋友,然後說出來,這不太好。 白衣許由絲毫不見尷尬,道:“我在魯國,那向來是被稱作魯地之冠的,簡稱魯冠。怎麼說,夠不夠風流?” 方圓還能說什麼? “狗得很。” 橘子洲西南官話,聽著就像是“夠得很”。 許由笑瞇了眼,說話間極盡誇張之能事。 鄉音難改嘛,可以理解。 “那這酒我喝得了吧?本來打算去南梁摸副梁子,沒想到半道上遇上李鴞,被支使了過來,這幾天連水都沒顧得上喝幾口,馬都跑趴了兩匹喲!” 方圓無言地站起身,給他舀了半斤酒,手裡還端著個酒樽。 許由不滿的敲起桌子,道:“方圓,怎麼回事,你和李鴞喝酒就是上大觥,挨我喝就是小酒樽,看不起哪個哦!” 這是剛學的西南官話,不過被許由說得不倫不類就是了。 方圓怔了怔,隻得去取了兩隻大觥來。 若不是在內堂待了許久,他隻怕還真找不到大觥這種少見的酒器。 許由這才滿意,他自顧自的道:“聽說方兄最近風流得很嘛,險些趕上我了。” 方圓坐在他對麵,當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才好。 這個自稱魯冠的白衣士子,嘴皮子厲害得緊! 於是隻有舉酒示意。 “許兄,與李兄同是魯地人,可否給我講講枳子州風物,我也隻是在書上讀到過,還往往一葉障目。” 許由皺了皺眉頭,不悅的道:“那個破地方有啥子好的哦,不擺不擺!” 方圓隻能作罷。 與此同時,更有些好奇。 很少見到這種對自己的母國充滿嫌棄的讀書人,書裡說魯地為元聖故鄉,文運昌隆,居天下之冠。 按理來說,出生於這樣的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難道不該是與有榮焉? 不過這就顯然不合適問了。 兩人畢竟隻是初見,還不算熟悉,甚至當下的初見還算不得太過投緣。 “方圓,你覺得且蘭梅氏如何?我若留在且蘭做官,能不能行?” 方圓哪裡知道這些東西? 梅氏的人,他充其量就認得兩個,恰好是一對父子。 不過光從他們來看,梅氏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方圓老老實實的道:“我覺得應該是不錯的,但也說不好,我認識的人並不多。若方兄要在且蘭濟世,還是要多多斟酌才是。” 許由鬱悶的白了他一眼。 “你這不等於沒說嘛!喝酒喝酒!” 兩人捧起大觥,重重一碰,裡頭清澈的消骨濺出少許落在酒桌上,將方圓看得直咂麼嘴。 心疼嘛! 狐岐酒貴! 許由大口喝酒,卻將對麵的方圓臉上神色盡收眼底,忽然有些失望。 這個方圓,哪裡有李鴞說的那等魄力? 倒是這副模樣一點兒沒錯,黢黑中帶著山裡人的土氣。 莫非來錯了? 自然不會! 這樣小家子氣的人還舍得請自己喝消骨酒,土氣一點反倒愈見其人了,隻是確實還沒他做的事的那份氣質。 得給他拾掇拾掇這份土氣,白衣許由朋友的朋友,怎麼能是這樣的小氣勁兒? 酒一入口,許由心中罵起娘來,罵的是李鴞。 他好酒至極,消骨又賊好。 拐了! 狐岐難離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