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巷還留住的人家不多,就那麼幾家人,還大多沒有大人。 前幾天唯一的婦人丟了性命,更是隻剩下了幾個半大孩子。 玉劍山上的事已經被好事者傳到了城中,但周圍的幾條巷子還是沒人敢周濟這幾個孩子,生怕自己家也遭到同樣的毒手。 畢竟,玉劍門依舊在,沒人會冒著身死的風險去謀一個樂善好施的名聲。 若不是前幾日的少年讀書人留了不少錢,又有方登城將軍派來的兩個士卒搭手,這幾個孩子未必能在寒冬中活下來。 方登城確實說話算話,他派來了人為婦人料理後事,今天恰好是停棺的最後一天。 武陵移葬無需過頭七,具體是三日還是五日,全憑逝者的家人安排。 婦人的靈柩是停五日,所以拖到了今天來。 方登城也在這兒,原本以他的身份而言,壓根不必降尊紆貴的前來,但他自覺答應了那個小子,便不能食言。 這幾天他別扭極了。 那幾個小蘿卜頭或許是受盡了孫山欺淩的緣故,對官家人極度抗拒,連自己也不例外。 就連給他們送飯,都要等到自己帶著人遠遠走開才會偷偷地端到角落裡去吃。 唯一不避諱他們的是年紀最大的小女孩。 但這就更讓方登城頭疼,原本想著她是那四個孩子的大姐姐,怎麼著也能勸勸,不至於視自己如寇仇。 小女孩隻告訴他,說她是孤家寡人,沒有弟弟妹妹,也管不得他們。 方登城去前麵的蘭花巷口的第一戶人家打聽了一下,主人家是個孤巢老嫗,從她口裡,方將軍才知道前因後果,但卻更沒法兒說什麼了。 要說麵對膀大腰圓還學過些把式的孫山,這幾個小孩當時就算出來了又能怎麼樣,還是於事無補。 然而對於小女孩而言,也著實無法勸說。 畢竟人家也沒說什麼,隻是態度冷淡而已。 陰差陽錯之下,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之間已經立起了一堵厚厚的墻。 出乎意料的是,沉默寡言的小女孩這幾天倒是沒少問上玉劍山那小子的消息。 方登城當然知道那小子下山了,但卻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因此隻能支支吾吾的搪塞過去。但看小女孩的情形,若是方圓不來,她還真就沒有打算將她娘的靈柩給自己抬出後院。 昨天方登城便已經問過一次,小女孩隻是一言不發的倔強搖頭。 若是換個大人,以方登城的脾氣早就撂挑子不乾了,但麵前也就是個八九歲大的小姑娘,他能怎麼辦? 隻能是心心念念著方圓快點過來。 雖然是在雪天,但屍體放久了也總是會臭的。 後事畢竟事沒給辦妥帖,方登城不想失信於人。 好在方圓來了。 瓦罐巷口。 方登城幾乎三步作兩步的迎了上去,惡聲惡氣的道:“奶奶的!你自己去勸勸去,老子這幾天算是別扭壞了。那小丫頭誰也不理,棺材不讓動,那幾個娃娃也不管,就對你小子死心塌地的,老子算是上了你小子的當了!” “多謝將軍,我來處理便好,改日” 方圓心情有些沉重,那日自己離開之前,便察覺出了幾個孩子間的微妙情緒。 如今看來,自己的感覺沒錯。 但他又能怎麼樣? 該說的自己已經說了,不該說的自然說不得,但答應了婦人的事情,他還是要做到。 幾個孩子已經湊不到一塊去了,彼此之間有心結,強行攏到一塊兒隻會適得其反。 方圓不經意間看到了身旁的魯冠,眼前一亮。 “許兄,你既然要留在且蘭,能不能麻煩你個事情?” 一路上,方圓已經將最近的幾件事給許由講了,他也是知情人。 他翻著白眼道:“我說方圓,我才喝了你半斤酒,你就甩過來四個孩子,不太好吧?” 方圓何嘗不知道這樣的請求其實有些不通情理,但他認識的人不多。 方登城算一個,但方圓卻不想將幾個孩子送到軍中,他們的身世夠可憐了,方圓隻希望他們能安穩一些,這也是自己的對那個婦人的承諾。 “幫幫忙,這幾個孩子需要的錢我會給你的。” 許由皺起眉頭。 他剛到且蘭,也剛決定留在且蘭,但卻還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帶幾個孩子明顯不太合適。 “先去看看吧,若是資質尚可,我便留下,若是不行,你可莫要怪我。” 方圓隻得點點頭,這個請求已經給這位新朋友添了很大的麻煩,若是再要求這要求那的,他自己都過不去。 走進瓦罐巷的小屋。 房中,四個小蘿卜頭緊張的依偎在一起,看到是方圓進來才鬆了口氣。 方圓拉過一旁的許由,笑著道:“這位先生要看看你們的資質,他說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們聽他的就是,我進去看看你們姐姐去。” 四個小蘿卜頭看著許由,明顯還有些瑟縮,但由於方圓的緣故,倒還不至於像麵對方登城時一樣畏懼,齊齊的應了一聲,但卻細微得很,生怕吵到了後院裡的小女孩。 這幾天,幾個小蘿卜頭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 方圓見狀,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對著旁邊的許由道:“許兄,麻煩你了,我進去看看。” 白衣許由點點頭,坐在四個孩子麵前,低聲說起話來。 方圓推開破舊的小木門,抬步走了進去。 小後院還是如前幾日一般孤清。 不,更蕭瑟了些。 因為院中停了一副占去大半位置的棺槨,靈柩頭前放了個小火盆,火盆裡還殘餘著些未能燒盡的紙錢。 火盆前頭跪了個裹著儒家白衣的小女孩。 她嘴唇烏青,雙眼死死的盯著長滿凍瘡的手上的紙錢,沒有丟進麵前的火盆裡,也沒有放下。 方圓看得出來,她應該跪在這裡許久了。 因為瘦弱的小小身軀在止不住的顫抖,是因為天氣寒冷,更是因為心中悲涼。 方圓忽然覺得自己比小女孩兒幸運得多。 爹娘雖然去世得早,但也正是因此,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雙親慘死的悲劇。 等自己記事之時,已經有了母親的愛護和妹妹的陪伴。 原本準備好的勸說之言瞬時堵在了喉嚨中。 方圓蹲下身,往盆裡加了一疊紙錢,道:“起來吧,再跪你娘該傷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