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高玹又從家裡拿來兩個遞給道士,道: “道長你的窩頭。哦,對了,道長,還不曾問過您道號是什麼,怎麼稱呼。” 道士接過饅頭,就著剛打上來的井水先咬了一口,這回的吃相總算沒有早上初見時候那麼瘋狂,有了那麼些出家人的感覺。 “貧道不才,道號千相,俗名江豐魚,小友叫我江道長就行。”道士趁著吃飯的檔口答了一聲。 高玹見江道長吃的屬實上頭,也不好再多問什麼,反正他留在這裡的時日還多,以後自然會有空問的。 兩個窩頭並不是很多,江豐魚吃的又快,片刻功夫就已經全都吃下了肚子。 江豐魚從隨身的綠竹箱子裡取出一柄素絹折扇,一塊巴掌大的驚堂木擱在桌上,就在桌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對那窩頭仍有些意猶未盡。 “小友可知這太蒼來由?” 高玹離江豐魚三尺坐下,答道:“村長講過盤古開天,二聖治世的故事,後麵他也不知道了。” 江豐魚點點頭,知道該從何開始說起了。右手折扇一抖,正麵用毛筆大書“問道”,左手負在身後,娓娓而道: “書接上回,話說四十萬載以前,太蒼荒蠻,而伏羲二聖點化眾生有靈之獸,命其各守一方,百姓把他們稱作瑞獸,其中四方神獸為最。” “然天行有常,陰陽恒守,有善便要有惡,就像天上有太陽,人的身後就會有影子,瑞獸悠遊,四海承平不過百年,太蒼大陸上未受到點化的獸族陸續被天地接引,有天資者得以開了靈智,卻終究是蠻獸之屬,四處傷人以飽口腹之欲,吸食精氣,拜月求道,增進修為。” “此道精進之神速,堪稱一日千裡,第一次見以為神異,再見卻覺血腥無比,於是這些蠻獸又得名妖邪,其中有四大兇獸,其天資之恐怖,成名短短十餘載便有了和四神獸抗衡的實力,各自霸占一方,建立山頭,大有分割天下之勢,彼時的太蒼,黑雲籠罩四海,腥臭充塞山野,先民雖然有瑞獸庇護,但瑞獸數量終究有限,不能護得所有人周全。所以,” 說到此處,江豐魚把折扇一合拍在桌上,高玹原本晃著小腿,聽得正要入神,被他如此一驚,不由得渾身一顫,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氣道:“道長!” 江豐魚也不惱,嘿嘿一笑道:“小友欲知後事如何,且再給貧道打一瓢水來。” “真能喝!”高玹嘟囔著,明明剛剛吃窩頭的時候才喝了一大瓢,這才幾句話就又要水!就不怕喝涼水塞牙縫嘛!話雖如此,他還是跳下凳子,去水井旁邊的水缸裡舀了滿滿一瓢水回來。 江豐魚接過水瓢,卻並不遞往嘴邊,反而把它輕輕地擺在了桌子正中。高玹正疑惑時,隻見他掐了幾個訣,口裡念念有詞,隨後一巴掌拍在桌上,將那一瓢水盡數震飛於空中,又在半空散作一片水霧。水霧彌漫在屋裡,很快就充滿了整個草屋。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此處分解。” 水霧之中,已經看不清江豐魚的身影,而四周驟然亮起白光,刺的高玹睜不開眼睛,隻隱約覺得周身光影變換,腳下一陣失重,等到塵埃落定時,高玹睜眼卻隻見自己已然不在草屋之中,身旁巨木參天,雲遮霧繞,分明是不知那座古林樹海。 高玹哪裡見過這等道法,一時失聲,迷茫地環視四周,想找到江豐魚,正搜尋時,一隻手突然從背後“啪”的一聲拍在高玹肩膀上。 “啊!”高玹被嚇得一個冷戰,大喊出來。回頭看時,卻是江豐魚。 “小友不必驚慌,這不過是貧道施展的一點'海市蜃樓'罷了,小小手段,不算什麼本事,且往下看就是了。” 聽到道士如此解釋,高玹可算放下心來,雖然不知道這“海市蜃樓”是何等仙家術法,但自己拿了這麼多窩頭給江豐魚,又帶著他跑東跑西,想來他不會害自己,安心跟著他看就是了。 此時,乳白色的迷霧散去,從遠處烏壓壓飛來一群大鳥,嘶鳴著向山下沖去,陣型雜亂,還有幾個完全就是沒頭的蒼蠅,撞在同伴身上雙雙墜地。 高玹轉頭想問,江豐魚卻將食指抵在唇邊,道:“小友別說話,看著便是。” 高玹回過頭去,隻見的遠處狂風大作,一股濁氣遮天蔽日席卷而來,似乎籠罩了半片天空,而所過之處,樹木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稍微細一些直接折斷倒在地上。那群大鳥本來已是疾速,和那濁氣相比仍是小巫見大巫,而凡是進入那濁氣範圍之內的大鳥,皆是身體僵硬,隨後重重地砸在林中沒了動靜。 一共隻是幾個眨眼的工夫,剛剛還在逃竄的鳥群就已經全部沒了蹤影,那片濁氣也停在原地不再擴張。 高玹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雙目圓睜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咱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那四兇之首的大妖,它叫混沌。這是它的本體,他若是化作人形,倒是與常人沒什麼區別。”江豐魚又拍拍高玹的肩膀,把他的精神從九霄雲外拉回此地。 高玹咽了一下口水,問道:“那剛剛的大鳥它們......” 江豐魚瞥了高玹一眼,道:“當然是都死了,混沌體內沒有活物可言。” 道士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麼,又道:“當然了,這話也不絕對,畢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準真有大能能從他體內跑出來也說不準。” 高玹似懂非懂,不能想象以混沌剛才的速度,什麼東西才能從他手中逃脫。 “話說這兇獸混沌,歲月之古老,相傳,當初盤古開天之時,清者上浮而為天,濁者下沉而為地,而這混沌夾在中間,不被二者接納,遊蕩在天地之間,久而久之,聚成這般模樣。後來,混沌不知如何開了靈智,以鳥獸精氣為食,壯大自身,橫行一方宛如魔障。” 江豐魚話音剛落,天地扭轉,周遭變幻,二人又來到一片平原,隻是這裡沒有傳說中的水草豐美,而是大火遍地,殺聲震天,恍惚間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闖進高玹鼻子之中,熏得他“嗚啊”一口吐了出來。 江豐魚見狀不妙,哀嚎道:“完了完了!貧道的草屋!剛打掃的!唉都怪我沒掌握好分寸!” 說著再次掐訣,將氣味隔絕出去,把高玹拉到一遍,先行打掃了地麵,而高玹也緩過勁來,又是一陣心境。以前大人殺年豬時自己也曾在一旁觀望,整個村子一起,要殺好幾頭豬,那血腥味已經很沖,可和剛剛那一股腥氣相比,確實如同螢火丟進了太陽,算不得什麼。 “那是死了多少?”高玹木木地問道。 “生靈塗炭,流血漂櫓,不可計數,少說也是千萬萬。”江豐魚隨口答道,伸手指向遠方天際,道“快看!” 高玹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道黑影拔地而起直沖雲霄,相隔太遠不是很清楚,隻知道那般體型少說也有幾千丈。 “那是青龍,”江豐魚解釋道,“那邊那個是窮奇法相,頭上站著的是混沌的人形” 高玹再看時,另一邊矗立著一頭巍峨如大山,見首不能見尾的巨獸,背生雙翼,長得卻如同一頭老虎,滿口獠牙,頭頂上站著芥子大一道身影,隱約是身披黑袍,再多的細節實在是看不清,隻得作罷。 說話之間,窮奇前爪砸地,腳下一道裂紋直沖先前那青龍而去,沿途許多正在廝殺的人與妖獸躲閃不及,如黃豆一般落入深淵,又不知為何被托舉上來。 江豐魚沒等高玹開口,便先一步答道:“此乃玄武之力,北方玄武既司水行之道,又有山川大地之力,彌合地缺,易如反掌。” 高玹這才發現青龍身後還有一座山丘,大蛇盤踞其上,細看那山丘震動,也不是真山,卻是一隻大烏龜。 “這大王八龜殼可厚實,誰也打不穿!”江豐魚沖著豎了個大拇指,對高玹誇贊了一句。 窮奇一擊受阻,怒向心頭起,張開血盆大口一聲大吼,剛剛才被托舉起來的妖獸宛若中邪般舍棄了原本纏鬥的人族煉氣士,強行向前沖陣,而人族一時沒有反應,被密集的獸群沖撞踩踏,殘肢滿地,哀嚎遍野。 雖然已經被隔絕了氣味,高玹還是感覺自己鼻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幾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戰場之慘烈,已經讓他有些不忍直視,可到底忍不住好奇,強壓著惡心瞪大眼睛看著那人間煉獄愈演愈烈。 江豐魚餘光瞟過,暗自感嘆這小家夥後生可畏,小小年紀居然能在這樣的修羅之地強壓一口氣,以前有些聽書的大人都沒忍住嚇跑了,這孩子要是修為高了,心性培養的好些,也能是個人物。 不知又看了多久,那一場萬年的惡仗在十人會晤之後總算暫歇,籠蓋太蒼的烽煙,漸次熄滅了。 高玹看著人族的先祖在重歸平靜的大地上建起四座橫跨數百萬裡的巨城,一位神獸與一頭兇獸同處一城,名為共生,實為互相掣肘,避免再生事端。兇獸約束群妖,逐漸接受人族的禮俗,而未開化的妖獸,盡皆被驅逐出聚居之地,散布山野之中。 “這天陵、地陵、淵乾和雲暮四座巨城,幅員之廣,幾乎劃分整個太蒼,下屬無數城鎮,水土風情各異,一城一主,又有豪門世家無數,坊間多少故事,此處不消細說。” 江豐魚猛地一拍醒木,滿屋的水汽隨著這一道驚雷似的聲音散去,高玹恍如夢醒,轉眼卻還是那間簡陋的草屋,江豐魚已經收好了行頭,笑吟吟地坐在他對麵的板凳上,道: “小友,今天的故事就到這裡了,前麵的事情,以後再來聽我說吧!” 高玹抿抿嘴唇,頗是意猶未盡,就好似今早江豐魚吃了窩頭那感覺。 怎麼不算是風水輪流轉呢? 轉身出門,去石洞裡修行吧,至於晚飯? 這場說書的確是還得好好嚼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