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玹本來打算回去睡覺，可那個問題在腦海之中縈繞不去，剛要開門出去的腳又收了回去。他在在空無一人的後臺佇立良久，到底沒有得到答案，出門時，發現王虎站一直在後臺外麵等著高玹出來。 　　“王伯，為什麼要練武啊？” 　　高玹打開後臺的門走出來，仰著還沒擦乾凈的臉問道。王虎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伸出一隻手擦掉他鼻尖的血汙，隨後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邊走一邊思考，最終緩緩答道： 　　“不修行就沒本事，沒本事就不能打獵，不能打獵咱家裡人就要挨餓受凍。所以修行是為了讓咱們村的父老鄉親吃飽穿暖。” 　　高玹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王虎見他若有所思，也不打擾，隻是領著他回村罷了。 　　二人回到村中依舊是晚飯以後，江豐魚今日的說書攤已經收了，正躺在搖椅上看書。 　　聽到那張搖椅嘎吱作響的動靜，高玹忽然開口道：“王伯辛苦了，早些回家歇息吧，我還有話要和道長講。” 　　王虎感覺這孩子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便先行一步。 　　江豐魚撚起一頁書，餘光瞥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在地上不斷靠近自己，於是把腦袋從書後探了出來：“不知小友大駕，有失遠迎，不知深夜造訪有何貴乾吶？” 　　“道長為什麼要修行啊？” 　　江豐魚合上手裡的書，將他丟到一旁的桌子上整個人往搖椅上方挪了一挪，慢慢道：“為了看盡人間喜樂。” 　　“怎麼突然問這個？” 　　高玹低下頭把這兩天與人比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江豐魚交代了一遍。 　　江豐魚雙手抱在胸前，側耳聽的入神：“原來如此。” 　　高玹抬起頭看著江豐魚那雙在燭光裡熠熠生輝的眼睛，不知他有何高見。 　　“你說你打起來的時候就把他們當成了山裡的妖獸，不知不覺就下了死手，打完了卻心生懼意悔意，卻無法挽回。” 　　“可這太蒼啊，無時無刻不在死人，無處無地不在死人，幾十萬年不曾有過大戰，可烽火其實從未真的熄滅過。” 　　“張家的張興比武，磨礪武道，想在家族裡有一席之地不用看人臉色。” 　　“今天那個楊關比武，聽你的描述，是想在心上人麵前證明自己。” 　　“而你比武，是你爹的要求，你不想讓你爹失望的同時也想錘煉自己的本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但是楊關要證明自己，就不能輸，你不想讓你爹失望，你也不能輸。” 　　“可你知道比武必須得有勝負，隻有全力出手。在這一刻，在你心裡，你的目的要比楊關的目的更重要，所以你甚至扯掉了他的頭皮，摔斷了他的骨頭，讓他昏迷在場上。” 　　“而你畢竟不是冷血的妖獸，你有羞惡之心，你有憐憫之心，你有愛人之心，所以你對自己的殘忍感到不能接受。” 　　“校場比武，生死有命，但點到即止以武會友自然最好，你失手殺人，的確有錯，你隻覺得自己錯了，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所以你困惑自己為什麼要修行。” 　　“不修行就不會上場，就不會傷人。” 　　“但你不傷人，人不會不傷你，張柏盜竊燈芯雪蓮，我如果沒有修行，雪妖就會把村子推平，你和你爹你娘你弟弟，就都可能死在這裡，你們都可能變成張興。” 　　江豐魚當然可以把話說的很簡單，但高玹畢竟年幼，聽不懂深奧的道理，隻能一句一句的給他拆分。 　　高玹聽著，又想起昨天張興瀕死前極具放大的瞳孔和戛然而止的呼吸聲，仿佛他嘴角次第破裂的血沫就在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把張興的臉換成高天、換成郭玉換成高瑆甚至換成葉子歸葉子去...... 　　“誰都不想死，但誰都有一死，凡夫俗子在世百年，不過三畝田，三尺床，三餐飯，合歸一抔黃土；而得道之人在世千年萬年，移山填海，步虛蹈空，無處不可往，無處不可至，天地浩大，一念定人生死恣意妄為，這樣好嗎？” 　　高玹搖搖頭。 　　“所以上古之亂，四兇的的確確是錯了，但而今太蒼強者為王，與當年又有何異？不過是動作更隱蔽些，手段更陰狠些，凡人依舊如草芥，高真依舊如神靈。” 　　“那我問你，你要做凡人，還是要得道？” 　　高玹沒有絲毫猶豫，脫口而出自己要做得道之人。 　　“這就是了，你要做得道之人，但是大道如青天，登天的路就這麼寬，上頭人擠人，總有人要被擠下來，被擠下來的，就會摔死在地上，爬得越高，死的就越慘，所以上古之亂打的二聖重傷最終西去，千千萬生靈死於非命，而昨日一戰死者隻有張興一人。”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肉食者一怒，流血漂櫓，” 　　“誰不想自己安居時天下息，誰在受苦的時候不希望自己不是最苦的？” 　　“凡人做不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凡人痛苦，而做得到的人又在為別的事情而痛苦。” 　　“所有的痛苦，都源於能力不足修為不夠地位太低，所以我們常說得道之人清心寡欲無欲無求，太上忘情再無悲喜。” 　　“得道之人的痛苦，就在於心有雜念，心有雜念則念頭不能通達，念頭不通則多疑多慮，則覺得自己要做些什麼。” 　　“可對於百姓來說，不折騰就是最好的折騰，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了太多人，反而事與願違，天下動蕩，所以我們道士講究一個清靜無為。” 　　“人間有道，你今日有痛苦是好事，道理先給你說到這裡，貧道要去睡覺了。” 　　“明天比武，下手輕些，傷人性命畢竟有違天和，對你心性不利。” 　　說完，江豐魚起身，提起自己的外衫就回了屋。 　　高玹見他關上了門，自己悄悄地爬上了那張搖椅。 　　“嘎！吱——嘎！吱——” 　　要心無雜念，要盡力登高，要清靜無為，不傷天和。 　　北鬥星正高懸夜空之中，星星之中是不是真像村長說的那樣住著仙人，隻是要清靜無為，所以從來不下來玩？ 　　若不是江豐魚說話一向語速不快，高玹記性也不錯，今晚說了這麼多話，指定就忘得差不多了。 　　要心無雜念，要盡力登高，要清靜無為，不傷天和。 　　所以修行是為了什麼呢？ 　　他好像還是沒說啊？ 　　就先當修行是為了明天能既不傷人還能獲勝吧。 　　這一夜滿天清夢，終於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