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 少年坐在蔭涼之處,手裡攥著經書,無精打采地吟頌著,涼風陣陣,隻吹得他昏昏欲睡。 “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小舸,你這是要氣死為師啊……” 旁邊,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肩挎布袋,手裡拎著一根木棍在刨削。 他見這少年將一本經書念得有氣沒力,把他都給帶得犯困了,氣不打一處來,咒罵了一句。 少年見師父斥責,便唉聲嘆氣地回了一句: “師父,這經書我看也沒什麼大用,念來念去,都念了十來年了,也沒見什麼神奇之處。” “無知!古人雲:‘書中自有千盅粟,書中自有顏如玉’。為師這一手通天徹地、未卜先知的神算之術皆來自這書中,怎敢說無用?其中玄妙,等你將來學到家就知道了!” “嘖嘖……還將來啊!村頭的二狗子去年都中舉人了……還有那翠英,現在也不跟我來往,說我念的是歪經,上不了正道……” “哼!她一個丫頭片子知道什麼?臭小子,這種事還要老子教你,真是氣死老夫了……” 師徒二人一陣鬥嘴,隻氣得老者吹胡子瞪眼。 他顧不得保持剛才高深莫測的儀態,作勢舉起木棍,打算先敲死這個沒用的東西。 少年嘻笑著連忙躲閃。老者打他不著,便狠罵了一句: “兔崽仔,這一棍先記下!且看老子怎麼念經的,學著點!” 說罷,他抄起經書來,老模老樣地念誦: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師徒二人在樹下一個念得精神抖擻,一個聽得無精打彩。 …… 這少年姓洛,單名一個“舸”字。 按照師父的說法,他是師父當年去雲來仙山會友的路上,從洛水之畔撿來的孤兒,不知姓名,便以水為姓呼之,稱做“洛”。 至於名字,則是師父撿他的那天,剛好架著一葉小舟,在洛水之上任遊,觀江水淘淘、百舸爭流,一時靈光閃現,便又給他取了一個名,叫做“舸”。 洛舸自小與師父棲身在一處破敗道觀中,以替人占卜問卦為生。 山中歲月悠長,隻記得小時師父教他識字讀經,稍大些又讓他鉆研醫經藥典,還時常帶他進山采藥。 一晃十餘年。 一老一小每日隻重復占卜問卦、讀經辨藥幾件事,偶有閑暇,師父才允許與道觀附近的幾戶孩童玩耍。 那時師父在洛舸心目形象十分正經,每日悉心指教他學問,雖然略顯嚴肅,卻有一股仙風道骨的飄逸之氣質。 隻是半年前,師父不知什麼原故,突然發起了失心瘋,瘋瘋癲癲一頓亂來,將觀裡打了個稀爛,連鍋碗瓢盆都沒放過,差點連殿上的真君坐像都推倒了。 洛舸被師父的反常之舉嚇了一跳。情急之下,叫住幾個前來問卦的信徒,幫忙按手按腳,一起將之撂倒在地。 然後又取了醫包,照著醫經所載“鬼穴十三針訣”,在其“人中”、“百會”、“隱白”等穴位粗粗地下了幾針。 一番操作,老頭的瘋病還真給他製住了。隻是一時手生,將老頭插得滿頭是傷,血流不止。 也怪他平日雖熟讀醫經,但也隻敢偷偷在真君像上紮紮針,這已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一眾信徒見這弱質少年,如此果敢生猛,也都不禁暗暗稱奇。 隻是,從那以後,師父就像變了一個性子,時常莫名其妙地發火,有時還對前來問卦的女香客動手動腳,十分讓人氣恨,幾次都差點被信徒打殘了腿腳。 被師父這麼一瞎折騰,沒要半年,便臭名遠揚,好好的道觀香火變得十分稀少,師徒二人的生活難以為繼。 無奈之下,師父隻好帶他著離了那破敗道觀,出來另尋生計,美其名曰:“雲遊”。 好在師父雖然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行為不端,但大多數時候還勉強正常,二人便還能靠著算卦之術,沿途混吃混喝。 師徒一路行走了千裡不止。這天,剛好來到這一處城鎮繁華之地。 此時正值六月三伏,酷熱難當,二人便在一處酒樓對麵的樹蔭下歇息。 路上行人頗少,這一日下來便沒碰到一個問卦的,師徒已久未進食。 老者正有些氣悶,正琢磨著如何填肚。往日在道觀輝煌之時,都是信徒們好吃好喝的貢了上來,現在要他沒臉沒皮去上門化元,總覺得有失體麵。 他有心指使徒弟去,又不好直接開口,便以考較經書為由,叫他背誦。如背誦得錯漏了,便罰他去品味世間人情冷暖。 卻沒想到,這小子平日看起來懶懶散散,這時倒十分靈光。整本經書居然被他順流倒背,一字不差。硬是熬得他頭腦犯暈,兩眼發黑也沒出錯,十分氣人。 隻是,一本枯燥無味的經書翻來覆去地背,洛舸也快被折騰得昏昏欲睡。老者正準備抓住機會,給他正確示範一番,然後順理成章地讓他去體驗生活。 “要飯的!走開些,別擋了本公子的道!”忽然,旁邊傳來一道嗬斥聲。 師徒二人聞聲看去,隻見一名白袍青年正風風火火走了過來。 老者左右張望,不見附近有其他人,這“要飯的”且不是在叫他師徒二人? 他一時氣結,正待上去理論幾句。 那白袍青年卻不等他開口,順手扔下一塊碎銀,便揚長而去了。 老者醒過神來,一陣怒罵: “你叫誰要飯的?沒大沒小的家夥,老子給你掐指一算,讓你後悔莫及……” 他邊罵邊氣沖沖地要追過去,教訓一下這目無尊長的年輕人。 洛舸見那人無禮,原本也有些生氣,但見老者氣急敗環的樣子,知道師父腦子病又犯了,便一把將他拉住。 二人初到此地,難保爭執起來引出事端。 隻是,想到師父這身汙穢不堪的行頭,又忍不住有些好笑。 老者碎碎罵了半天,見白袍青年已經遠去,隻得作罷。 他餘氣未消,見洛舸似乎有些幸災樂禍,雙目一瞪,沖他惡聲道: “氣死老夫了,今日罰你去化元……回來再將經書讀一百遍!” 老者一通發火,心情這才稍好了一些。 洛舸見師父真生氣了,便不敢再嬉笑。他從地上撿起白袍青年扔下的那塊碎銀,朝老者問道: “師父,那對麵酒家還沒關門,要不我們先去吃頓飽的?” 說罷,沖師父一番擠眉弄眼。 老者見他如此沒有氣節,正待再斥責幾句。不想,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作響。 他老臉一陣陰晴不定,堂堂神算子被人當作乞丐,雖然感覺有點憋屈,但又覺得沒必要跟肚子過不去。 “嗯,那一百遍經書便先記下……”老者隻糾結一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他整了整肩上的布袋,恢復了一絲神算子的儀態,精神地領著徒兒朝酒家走去…… 二人來到對麵。隻見這處酒家規模不大,樓下是間大堂,擺著十餘張桌子,幾間雅座,樓上估計是些高檔一點的廂房。 此時已過了飯點,堂內食客倒是不多,師徒二人隨便找了一張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洛舸掌手點了兩碗湯麵,又另替師父上了碟花生米,二兩燒酒。 他知道師父好酒,但也不敢多要,一來擔心錢不夠,二來也怕師父喝多了舊病復發。 店家小二見二人道袍穿著,卻不甚潔凈,看起來不倫不類,也就不願多照應,隻按步就班應付了事。 二人餓得有點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碗湯麵三兩口就被喝了個底朝天,似乎還隻是半飽,於是打算再點些其他飽肚點的食物。 小二卻是有些不情願了,似乎怕二人等下沒錢付。 師父脾氣急躁易怒,剛才又與那白袍青年發過一陣腦熱,洛舸擔心這小二的態度又要激怒了他,於是先從懷裡掏出那碎銀來,招呼小二。 見此,小二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洛舸又點了兩塊烙餅。 幾口大餅下肚,師父精神氣足了許多,似乎對洛舸剛才的安排頗為滿意,正考慮著要不要免除先前那一百遍經文。 他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泯那二兩燒酒,不時低頭與徒弟竊語,得意洋洋地掐指運算,指指點點那些進出的賓客之運程兇吉。他一連掐算了好幾人,不是這個有血光之災,就是那個有無妄之禍。 自從師父發那瘋病後,卜算之術十有九不準,洛舸早就不信,隻聽得有些犯困。但又怕師父胡言亂語沖撞了客人,於是便假裝聽得認真,實則是想穩住他,以免亂來。 老者點評了好一陣,非但不見疲倦,還越說越精神,洛舸隻聽得眼皮打架。 正當他抵抗不住睡意,就要趴下去的時候,師父那嘰裡咕嚕催眠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洛舸好奇地抬頭來看。 隻見師父正老眼發直,盯著樓梯之處。 此時,從樓梯上,走下來一名青羅綠衣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儀態輕盈,相貌十分秀美。她蓮步輕移,款款而行。身旁還跟著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樣貌也是不凡。
第3章 洛河之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