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頭領著徒弟卯足勁沖進丹爐鋪。 　　昏暗中。 　　隻見一名老者埋頭在地上一堆黑炭裡挑選著，看情形正準備添火開爐。 　　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自顧弄著自己手頭的事。而瘋老頭也意外地沒有什麼出格的行動，隻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爐鋪老者的一舉一動，就像一個頑皮的孩童，突然變得很是乖巧安分。 　　洛舸見師父進來的架式威風凜凜，進來後卻偃旗息鼓，也一下子沒適應過來。 　　屋裡氣氛有些奇怪。 　　他莫名忐忑地上前去，朝著爐鋪老者行了一禮，準備開口問訊。 　　“想學造爐，就過來拉風箱！” 　　卻聽見老者先發出一個聲音，聽起來十分蒼老，且有些沙啞。 　　洛舸心中一陣驚詫，不知道老者怎麼就料定自己是來學藝的，難道他也能未卜先知？ 　　這時，那老者又補了一句： 　　“閑雜人等，請出去！” 　　這一句明顯是沖著瘋老頭說的，洛舸有些尷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轉頭去看師父。 　　還好。隻見師父神色頗為淡然，並沒有發作的跡象，隻是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了兩下。 　　“嘿嘿！當是什麼好手藝，打鐵捏泥的玩意。舸兒，我們走……” 　　瘋老頭冷哼兩聲，忍不住回嗆了一句，便轉身招呼洛舸離去。 　　“嗬嗬，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自己想清楚。”爐鋪老者絲毫不在意病老頭之言，又自言自語，似乎是說給洛舸聽。 　　洛舸也不知道這兩個老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二人明明先前並不認識，卻跟打啞迷似的一來一去，充滿火藥味，弄得他莫名其妙。 　　特別是師父，換作平時有人如此不尊敬，恐怕早就瘋勁發作了。 　　“舸兒，你留在這裡，為師先走了！” 　　洛舸正滿腹狐疑，突然聽師父說要走，他自然也不會留下。 　　“留在這裡也行，但若再做些可笑的事情，立刻滾蛋！”老者似乎又改變了主意。 　　“哼！”瘋老頭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不滿，但卻也沒有離去，默認接受了那老者的“建議”。 　　“你過來！”老者不再理會瘋老頭，直接朝洛舸吩囑一句，就像是在使喚多年的老學徒。 　　“你過去吧，我倒看看能煉出什麼寶貝來！”瘋老頭不等洛柯詢問，立刻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朝他說道。 　　得了師父明示，洛舸輕手輕腳來到老者身前，按老者指示拉起風箱。 　　這風箱十分沉重，幸好才吃過飽飯，不然還真拉不起。 　　洛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拉動，十分的費勁。 　　見火勢旺起，老者便從墻角拿起一個水桶大的鼎器放在爐火上，往內拋入幾塊不知名的金石，任其在鼎內燒製起來。 　　洛舸見機，拚起氣力，使勁地催動風箱。 　　老者見狀，朝他微微點頭，以示贊許。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渣，又從爐邊拿起一個澆注器物的模胚和一把刀具，便不再理會其它，坐在一處石案上專心致誌地雕刻起文案來，仿佛都不記得門口還坐著一個年紀相當的老頭。 　　洛舸感到好奇，邊拉箱邊探頭來望，卻見師父也在認真觀察。 　　堂中一時沉寂，隻聽見風箱拉扯出的“呼呼”聲和爐中火苗的“哧哧”聲。 　　石案旁的老者，將一把細長的小刀運轉得十分嫻熟。 　　半晌過去，在泥胚上雕出一幅圖案來。似花非花，又似無數獸形連成一圈，抱著圓鼓的爐肚，十分奇異。 　　泥胚上的圖文，眼看隻差最後一筆就要成型，似乎是一隻靈雀的尾羽。 　　“嘿嘿！這個份量，將這破房子炸掉隻怕也是夠了……” 　　瘋老頭原本一言不發坐在門檻上觀看，這時卻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那老者聞言，立即停了手中的刀具，抓著爐胚凝神了片刻。 　　忽然，見他神色一動，從身旁拿出一丁點爐泥，將剛雕完的那一筆用刀具輕輕補上。又重新在那靈雀圖案的尾翼雕上了一筆，隻是比先前那一刀要短了許多。 　　待得爐胚雕刻完成，已是半個時辰過去。 　　此時，洛舸已累得滿頭大汗，渾身濕透。他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隻忍著胳膊的酸脹，苦苦地堅持。 　　爐中之火已被他催拉得十分旺盛，堂中炙熱無比。鼎器之上熱氣蒸騰，鼎內不斷發出“滋滋”的聲響，那些原料應該也已融化得差不多了。 　　老者此時神情頗為愉悅，朝門口的老者瞟了一眼，不冷不熱說道： 　　“此子就留在此處，你可以去了！” 　　“行！” 　　門口的瘋老頭果斷應聲，又洛舸道：“臭小子，你好生呆在此處，為師三個月後再來尋你……” 　　說罷，他一揚破敗的道袍，便起身離去了。 　　洛舸此時正拉著風箱，見師父又被打發走，想起身去追，卻又不敢停了爐中的火力，隻急得去望那老者。 　　老者微一微笑，說道： 　　“安心呆在此處，將來他自會再來尋你！” 　　…… 　　老頭走後。 　　洛舸就在丹爐鋪裡，每日幫老者抽風箱煉爐。老者平時沉默寡言，偶爾也指點他幾句煉爐的常識。 　　隻是師父不在身邊，他心中無比掛念。十分擔心他老人在外麵風歺露宿，會不會瘋病發作，惹出什麼麻煩。 　　他每日掐著手指算時間，隻盼師父早點過來看他，或者接他一起走，哪怕在外挨些餓也不打緊。 　　等待的日子過得十分煎熬，度日如年。他幾次動念要去找師父，這老者都是不允。 　　他此時自然也看出，師父與老者必不是初識那麼簡單。 　　二人朝夕相處，日子長了，也慢慢發現這老者話雖不多，人還是不錯。 　　他也漸漸放寬了心思，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煉爐之事上。不過每日反來復去都是觀火、辯石這兩三樣事。其他的，老者鮮有提及。 　　時間匆匆而過，一晃三月之期就到了，卻並沒有等來師父，洛舸傷心鬱悶了好一陣子。 　　日復一日，很快又過去大半年，與師父分離已經快一年了。洛舸雖然心心念念，但心底漸漸不做什麼指望了。 　　他乾脆定下心來，跟著老者一門心思學藝。 　　雖然每日依然是那拉風箱、觀火、辨石這幾件事。但反反復復間，這幾樣事不知不覺已做得十分順手。 　　拉箱時對火勢的控製已十分入微，配合得相當默契，老者也常常報以贊許之色， 　　當初看起來黑乎乎的那一堆礦石，現在他眼裡每一塊都是全然不同的物件，什麼時候投哪塊，什麼火候投多少，已經是熟爛於胸。 　　至於爐胚上刻劃的銘文符案，他也很有興趣，記住了不少，雖然暫時他還不解其意，不知道具體都是什麼作用，但他相信這必是造爐的關鍵。 　　這一日，洛舸剛起床，正要去堂屋起爐，不料，老者卻先找到他，說自己要出行數日，交待他看好門戶。 　　同時叮囑他，自己解決溫飽問題，閑暇之餘溫習之前所學，自己會盡快歸來。 　　老者走後，洛舸無所事事，隨便吃了一點乾糧，便在堂屋裡翻出之前所鑄的丹爐，擺在石案上觀摩。 　　他平時一邊拉著風箱，一邊觀看老者雕雕畫畫，雖然也是用心記憶圖譜和筆法。但卻是很少靜下心細細觀賞。 　　此時屋內隻有自己一人，四下寂靜無聲。他一番全神貫注，隻覺得上麵的圖譜靜極生動，玄妙無比。大腦也跟著一陣恍惚，隱約其上有一絲神韻被自己吸收，神魂也為之一振。 　　正當他入神之際，忽然後門一陣急叩。 　　洛舸回過神來。心想，難道是老者出門忘了帶東西，找書苑www.ｚhaoshuyuan．coｍ 這麼快又返轉。 　　他邊思忖，邊快步來到後門處，輕輕推開門栓，開門來看。 　　隻見門外站著一個老頭，蓬頭垢麵，神情乖張，卻不正是他早晚掛念之人。 　　“師父！” 　　洛舸喜極而泣。 　　老頭貫身而入，又火急燎急一把將洛舸推入屋內，快速將門緊緊關上。 　　激動地說道： 　　“乖徒，多日不見，讓為師好好看看你！” 　　說著，雙手在他頭上身上一頓掐摸，似乎是想看看有沒有缺斤少兩。 　　“很好！很好！這個老東西沒有虧待你……乖徒！快去，幫為師找一個鼎來，肚子上有火鵲的那一尊。今日正好是你十六歲生日，為師要送你一份大禮……” 　　老者邊說邊磨拳擦掌，十分興奮。 　　“好的，師父……” 　　洛舸應聲道，他此時正沉浸在喜悅之中。 　　回過神來，聽師父說要找丹爐，似乎是拉開架式要在這裡煉丹，連忙說道： 　　“師父，在這裡煉丹妥不妥？” 　　“不打緊，趕快去尋爐！兔崽子，你再囉嗦老子打斷你的腿！” 　　洛舸臉一黑，前一句還說要給自己送生日大禮，後一句就要打斷自己的腿。 　　虧得自己日夜掛念，這才見麵幾個時分，這老頭便又轉回了先前的性子，你老人家好歹再多裝一會兒啊！ 　　他自小就沒過過生日，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天出生的，隻當是老頭胡口一說，哪裡當得真。 　　師父吩咐洛舸去找丹爐，他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靠譜，但也不敢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