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棣輕輕點頭。 就聽狄戎王爺哼著小曲,驀地,指著說書老人說道:“你,對,就是老頭你,快給本王爺說一段書,說得好,本王爺有打賞,說得不好就哢嚓一聲,聽到沒有,哈哈哈,茶博士,他媽的,還不快給本王爺上茶!” 茶博士戰戰兢兢,給他上了壺好茶,擺了一碟花生,趕緊跳了開去,躲到人群後邊。 幾名婦孺在人群裡偷偷朝狄戎的王爺往地上吐幾口唾沫,滿臉厭憎,這個王爺欺人太甚,但她們又知道此時的狄戎是強國,兩國相戰多年,中原國是弱國。 蕭棣心想:“這狄戎王爺如此囂張跋扈,不知他來中原做什麼,且將細看下去。” 說書老人起身向他施一禮,笑道:“是,草民這就給王爺說上一段,但不說書裡的,咱說當今世上還活著的。” 胖子王爺肥胖的手剝一粒花生,丟到嘴裡咀嚼道:“妙極,妙極,我最喜歡聽人講還在世的人的故事,死了的人有什麼好聽的。”手舞足蹈,嘴角兩撇八字胡一動一動的。 又轉頭對身後畢冉說道:“看你們中原人能講出個什麼花樣來。”臉上滿是戲謔神情。 畢冉閉目不去看他,眉頭皺著,微微側身,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厭惡神色。 蕭棣注意到畢冉這一微妙變化神色。 忽然!說書老人猛地一拍案板,狄戎王爺嚇得一個激靈,肥胖身軀一下從椅子上掉下來,引得眾人偷偷一陣哄笑,他的兩個隨從趕緊過來扶起他。 隻聽說書老人聲音朗朗說道:“紀元三百六十三年,乾坤大陸一分多國,北有狄戎,東有東土大陸國,西有西域各小國,中有我們中原國,隻可惜我們中原出了個賣國賊。”聲音悲戚。 說書老人這麼一說,人人皆知他說的是誰,全倒抽一口冷氣,要知道這人現在權傾天下,還無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敢議論他,最多在背地裡罵他幾聲。 眾人臉上神色各不相同,有驚訝,有擔憂,有害怕,有怕惹事上身,虎衛將領畢冉雙目睜開,凝視老人臉龐一會,隱約記起是王朝覆滅之前的某位老臣,微微頷首側身行禮。 陸辰年臉上掛著笑容,輕搖扇子,看著老人的眼神就似在看個死人。 眾人私下低聲議論,惟有蕭棣不明所以,夕蕓輕輕拉拉他衣袖,在他耳畔輕聲道:“此人就是人屠——屠傲骨。”蕭棣登時明白過來,屠傲骨權大勢大,中原如今沒有帝製,但各地仍有地方官製度,地方官皆以他為首,聽他號令,每年向他進貢,而地方上的平民更不能議論他,因為他的江湖勢力眼線遍布各地,因此老人這樣說,相當於犯了死罪。 說書老人繼續道:“十年前,朝廷邊境官員上官壽和指證他欲勾結狄戎,販賣中原邊境十城,收取數十萬金銀,將邊境百姓和土地賣與狄戎人做奴隸、下等人,江湖廟堂上下一片嘩然,朝廷欲將他問斬,他畏罪潛逃,農歷八月,他率部潛回京都,中秋這天,趁皇族大擺宴席,月圓之夜屠殺皇族,皇宮內血流成河,大火燃燒三天三夜而不熄,自此,皇族滅……”老人越說語氣越是傷心。 夕蕓聽到這眼中含有淚花,傷心道:“後來,此事傳出江湖,就是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血月屠戮’,接著屠傲骨在國內發起各種內亂,王爺、國戚但凡跟李氏皇族有所牽連的人,均遭屠戮殺害,從此中原軍政大權完全集到他一人手中,他再罷朝廷百官,中原上下再無王朝。” 蕭棣道:“這屠傲骨太過冷血,把皇族上下都殺光,隻怕連孩童也不放過。” 夕蕓望向他,欲言又止。 狄戎王爺大聲道:“有趣,有趣,他為什麼不自己做皇帝呢,聽說他自己隻封王不稱帝。” 說書老人罵道:“這賊廝鳥,自有他不做皇帝的原因,雖不稱帝,但又跟皇帝有何區別,地方官員皆聽他號令,橫征賦稅,如今又勞民傷財請一個狄戎豬帶著契書過來欺辱我們,畢冉小子你說是與不是?”老人氣得胡須發顫。 聽到老人叫自己,畢冉嘆一口氣,神色復雜,低下頭沉聲道:“禦史大人,勿談國事。” 狄戎王爺笑道:“原來是前朝禦史大人,失敬失敬,罵得好,這賊廝鳥,這狄戎豬,哈哈哈,罵得好。” 忽然他醒悟過來,道:“等等,你剛剛是不是罵我是頭狄戎豬,好你個老東西。”臉上肥肉氣得不停顫抖,指手畫腳道:“畢冉,你去把他給我抓下來。” 百姓聽後情緒激昂,紛紛簇擁到老人身周,想保護老人,畢冉一招手,數十個虎衛齊拔出唐刀,將人群推到一邊,攔住他們。 隻聽一個溫和年輕的聲音在二樓處響起,“前朝禦史大人,別忘了你如今隻是一介平民。平民妄談國事,即是死罪,這也是前朝既定下的明文法令,莫不是您年紀大了,不當官了,就忘記了罷,哈哈哈。”說話的是天涼王府謀士陸辰年。 百姓聽到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聲音低了許多,前朝確有這條明文規定。 陸辰年得意一笑道:“何況這位王爺乃是如今狄戎新帝拓拔澤陽親叔父,拓跋尚澤,他千裡迢迢來到我們中原,咱們理應展現大國風度,向他賠個禮道個謙,此事就算了。前朝禦史大人,也看在你和我們天涼王屠傲骨大人曾是同僚相熟的份上,剛才你汙瀎大人之事,就此揭過,您看如何?” 老人昂然道:“陸特使,你可知他來中原做什麼?” 他,指的是拓跋尚澤。 陸辰年用銀扇背輕敲桌麵,故作沉思道:“讓小生猜猜,聽聞現今中原與狄戎兩國關係日益緊張,我想,必是為兩國相和而來。” 老人哼道:“你隻猜對一半,另一半是想要兩國相和,條件是中原國再送十座城池,這樣換來的所謂和平,你敢接受嗎?” 最後一句,說得義憤填膺。 人群中有人叫好,也有人麵露難色,麵露難色則是狄戎是強國,就算不給,他們也必會強搶,因此有人主戰也必會有人主和,人性的使然,不管在哪個國家,麵對戰爭,都至少會出現兩個不同的聲音,當然最後都能統一意見。 陸辰年訕笑道:“舍小保大,這個道理您老不會不懂,割讓一些土地,好讓其他百姓過上安生日子,這又有何不好,當然這也是權宜之策。畢大將軍,請你快將前朝禦史大人帶下來吧,不可再讓他繼續蠱惑眾人了。” 畢冉瞪了陸辰年一眼,嘆了口氣,知道今日終須是要給狄戎王爺一個交待,走到老人身邊深深一躬,作了個請的手勢。 老人拂袖昂然下臺,拓跋尚澤命兩個仆從將老人帶到身前,老人麵不改色。 拓跋尚澤氣呼呼道:“老頭,你敢當眾辱我,我就要當眾砍你腦袋。”說著,從仆從腰間拔出一柄配劍,作勢要砍老人。 老人呸一聲,神色絕然,吐在他華麗莽服上,慷慨說道:“我中原人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要殺要剮隨你便,不像二樓某些人,老夫眉頭要是皺一下,就枉稱是英雄好漢。” 老人名叫崔遠卓,是前朝時最後一位禦史,生死早已看淡,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更有婦孺悄然落淚。 “你……你……”拓跋尚澤氣得說不出話來,忽然他想到怎樣氣老人,陰笑道:“老頭,在你臨死前給你看樣東西,氣一氣你。”從胸口領袖處,掏出一個金色玉軸,臉上神情得意洋洋。 兩個仆從想阻止他打開金軸,說這是陛下給天涼王的契書,不可擅自打開,被他罵道:“閉嘴!” 他解開上麵封鎖的符紋,打開念道:“天涼王親啟,哼,什麼狗屁天涼王,不過一介武夫南蠻子一個,本王爺偏瞧這個人屠不起。” 他繼續念道:“聽聞貴國戶給人足,然敞國上下卻民窮國弱。數十年間,兩國兵連禍結,今兩國刀槍入庫十年,天下太平,然本國國運積重難返,故向貴國再索十座城池,數萬百姓,以作勞役,復國之根本,望貴國慷慨乞之,如若不肯,屆時敞國上下將強取,誠期中原天涼王,為天下百姓安康,兩國平和多思慮,明年初春再送上十城。——狄戎帝拓跋澤陽書。” 拓跋尚澤收起金軸,放回衣襟裡,嘿嘿冷笑道:“如何,是不是很生氣?我們狄戎人向來很敬重你們中原人,因此我家陛下讓我帶著金軸契書,交與你們天涼王,隻要簽了,兩國平安無事,不若……嘿嘿嘿。”他帶著得意笑容,不說下去,意思卻很明白。 崔遠卓冷笑一聲,不為所動,神色淡然。 拓跋尚澤見老人不上他的當沒有生氣,興致索然道:“罷了罷了,也差不多該送你上路了。” 夕蕓扯扯蕭棣衣袖道:“棣哥哥……”揚起頭眼神中有殷切目光。 蕭棣知她心意和想法,這樣的英雄老前輩絕不能死在自己眼前,對她點點頭,眼神中充滿堅定。 考慮到對方人多勢眾,他朝夕蕓作了個蒙麵的手勢,拉著她悄悄走到人群後方,腦中快速思索如何救人以及撤退之法。 恰逢這時門外來了一名仆役喊道:“武安縣,縣令太爺和劉員外到。” 眾人齊齊望向門口,隻見這兩人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一身中原官服,雙手各托一盤黃金,身後四名仆役各抬一口沉甸甸箱子,進入到茶館。 “下官羅智文,有失遠迎,請狄戎國王爺治罪,同時下官還備了些薄禮,請王爺過目收下。”縣太爺眼角堆起笑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下跪拜道。 “嗯,很好,很好,”拓拔尚澤對崔遠卓說道:“我等下再來處置你,”推開人群,走到兩個箱子前,俯身蹲下,臉上盡是貪婪之色。 羅智文趕緊命人打開箱子,登時整間茶館內金光耀眼,一箱黃金寶,一箱白銀元寶,拓跋尚澤笑嘻嘻道:“自進入你們中原以來,你們武安縣是進獻最多的,這些禮,本王爺就勉為其難收下啦,到時會在你們人屠麵前,多誇幾句你。” 他雖貴為王爺,卻仍極為貪財,進入中原以後,每經過一個地方縣城,都要向這個地方官員索要錢財,狄戎新帝拓跋澤陽最不待見的就是他,因此讓他出使這個危險重重的任務。 羅智文笑容滿臉,連連稱謝。 正當拓跋尚澤興高采烈時,忽見一名一身白衣蒙麵女子從天而降,輕飄飄落在他麵前,這名白色麵紗蒙麵的女子正是夕蕓。 原來蕭棣和夕蕓兩人已皆蒙麵,夕蕓則出其不意出現在眾人眼前。 在場的人都驚呆,目光齊聚在夕蕓身上,夕蕓眼神中對狄戎王爺盈盈一笑,忽然閃電般踹了一腳裝有白銀的箱子,另一腳高高踢起裝有金元的箱子,雙掌一凝一帶,兩口木箱在空中旋轉翻滾,將裡麵黃金白銀,一一甩出拋向人群,金燦燦黃金,白花花白銀,在諾大茶館裡四處亂飛。 又聽上方突然有人喊道:“各位,快搶銀子啊,這都是貪官從我們身上搜刮而來的。”說話的是用黑色麵紗蒙麵的蕭棣,他此時正倒吊在房梁上,向下麵人群喊道。 他這一喊,如一語驚醒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