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呈現出一種淺的鴨蛋青色,沒有一絲雲彩,顯得十分安靜。熾白驕陽明亮灼眼,斜斜掛在半空。貫穿天際南北的巨大裂縫清晰可見,隱隱吞吐著紫色電弧。 今天正是這樣一個朗朗的晴天。這樣的好天氣下,連集市裡的攤販都感覺到心情愉悅。 集市主街兩旁,各色店鋪和商販令人目不暇接,叫賣聲、推銷聲、還價聲不絕於耳。好一派欣欣向榮的祥和景象。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名身著白色勁裝的漂亮小少年領著一條大黃狗,正左顧右盼著。 少年麵容稚嫩,抑或稱他作男孩兒也並無不妥。他的麵容過於漂亮,以至於毫不英氣,線條柔和、雙目似水,頗有女兒家氣質,隻能從服飾上判斷他是個男孩兒。 “真可惜啊,大黃。今天又沒有什麼收獲。”少年對著黃狗笑道。這一笑,任是多麼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要軟化三分。 那條大黃狗發出一聲輕哼,不置可否。 正在少年的左邊是一輛賣燒餅的小推車,推車後站著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 “阿婆,給我撿兩個餅子吧。”少年對賣餅的老婦人柔聲說。 老婦滿麵笑容,用紙袋裝了兩個燒餅遞過去:“真是好看的孩子。兩個餅,兩靈力。” 少年接過餅子,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簡,激發後,將兩靈力轉化到老婦人的玉簡之上。 在少年正欲離開之際,一個奔跑的影子猛地與少年撞了個滿懷。小小少年不過十來歲年紀,怎得敵得過對方人高馬大,直直被撞翻在地,跌坐在道邊,燒餅也從懷中滾落,掉在地上。 後麵的人群中有人喊著:“抓小偷啊!” 撞人的根本沒有駐足,轉瞬間就拐進了一條窄巷,看不見了。 少年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他潔白的衣褲此時有些臟了,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老婦人麵露不忍:“嗨呀,我給你再拿一個。” “這怎麼好意思呢。”少年蹲下身把餅子撿起來,“謝謝阿婆,有這兩個就可以了。” 賣餅的老婦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低低嘆息搖頭:“這樣好的孩子,現在可是少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一人一狗就來到了集市街口,站在路邊等車。少年將燒餅掰成一塊一塊的,隨手丟給黃狗。黃狗總是能穩穩接住,再囫圇吞食。 不多時,一輛公行車來到站點停靠,車門一開,就鬧哄哄地下來了一群人。 少年和黃狗前後上了車,刷過車費後,在比較靠裡的地方站定。公行車走走停停,小半個時辰也到了少年的站點。下車後,他便看到路口正走過一個中年婦人。婦人身材姣好,容貌也秀麗,身上雖有幾分歲月的痕跡,但也風韻猶存。 “嬸子!”少年高興地喊道。 婦人回頭,看到他,便忍不住開始說教:“伢子,你怎麼又坐公行車出去玩了?入學測試在即,為什麼不好好修習?就算要出門,至少也坐家裡的車吧,比公行車能節約不少時間呢。” 少年高興的表情一下就垮了下來:“可是靈氣太貴了啊……” “那就在家好好修行,等你進了學院,有你可玩的東西。”婦人抬起手,似乎想拍他一巴掌,最後也隻是輕輕落下,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少年噘著嘴,也沒法再說什麼。 兩人一狗順著巷子往裡走了些時候,左手邊就是一扇大宅門。婦人將門推開,待少年和黃狗進去後,又將門在身後關上了。 宅院裡裝潢樸素,除去一塊山石外沒什麼可說道的。草木都是隨處可見的普通植物,隻是粗粗打理過一點,幾乎是在院內隨意生長。 少年正欲向後院走去,就聽到身後婦人道:“伢子,嬸子也不想和你多囉嗦。隻是……過些日子你進了學院,嬸子就再沒機會和你嘮叨了。” 少年心頭一暖,回過身去撲進嬸嬸懷裡。 “你一定要好好修習,爭取在測試上拿個好成績。就算進不了天才班,至少也要評個甲等,不然……”婦人的聲音低了下去,垂著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麼。 “知道了。”少年答應下來,領著黃狗跨過中院回屋去了。 婦人伸手抹了抹眼角,做出一個祈福的手勢,轉身進了主廳。 回到自己臥房的少年拾起了桌上的玉簡,端坐到床上。用少許靈力激發後,玉簡裡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識海。 “以身為爐,燃血化靈;聚精凝神,煉魂修心;逆陰轉陽,撼天動地;大道行一,力出於人……” 在這古樸蒼老聲音的引導下,少年漸漸進入了冥想狀態。 漫無邊際的黑色識海中漂浮著數以百計的黯淡星辰,隻有幾顆被點亮。少年牽動神識,靠進了一顆散發著微弱光芒的星辰。他“觸碰”到這顆星辰時,一股強大的吸力頓時牽扯著他的神識,將其卷入星辰之中。 他所熟悉的疼痛感登時傳來,那是仿佛神魂俱滅的撕裂的痛楚。 少年強忍著痛楚將自己的神識送進那顆星辰,再等待星辰將其一點點吐出。待到神識全然脫離時,一種輕鬆感油然而生。他輕輕嘆了口氣。 那顆星辰似乎亮了一點。少年覺得自己似乎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什麼。 這並不是結束,他還要再不斷重復這個過程,直到這顆星辰被完全點亮,然後是下一顆。或者直到他頭暈目眩、力竭脫離。 兩個時辰後,少年睜眼,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對一旁守著的大黃狗笑道:“大黃啊,今天的修行很順利呢。走吧,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他依循每日的習慣來到中庭,卻發現四下無人,連平日做飯、伺候的老媽子都不在。略微思索了一下,少年走到了前院。果然,少年的叔叔和嬸子都在正廳中,似乎在和某位客人說些什麼。 少年輕手輕腳地靠近房間,蹲在墻根的地方側耳傾聽,動作之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 “兄長逝去也有些年了……”他聽見叔叔低聲嘆息著,“我那嫂子至今仍是了無音訊麼?” “是啊,仲訣,你也莫怪我行事不利。”客人同樣嘆息,“那戰場是什麼樣子,你也並非不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數不勝數,能找回你大哥的遺物都是不幸中的萬幸。當年若不是你大哥自願替你再從軍,恐怕今日埋骨在那荒涼地的就是你了。” 一個女人斷斷續續地啜泣著,想必是嬸嬸:“隻是苦了伢子那孩子,他父母從軍時他才五歲,恐怕現在連父母的麵容都要忘記了……至少他年紀已經大了,也不再每日哭喊著要尋他娘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 “但你此番回京路上,特意繞路來找我,定然不是隻有這些話要說吧?”叔叔道,“你先前說的那些,縱然有意思,但我也離開多年,又何必說給我聽?” 客人沉吟兩秒:“是啊,自然不是隻有這些事。” 嬸子的啜泣聲已經漸漸平息了。 客人繼續說:“伢子今年已經十歲了,對吧?還有不到兩個月就是學院的入學測試。” “是的。”嬸子回答。 “今年的入學測試……恐怕是非同一般的兇險。你們必須給伢子做好完全準備,如果評不到甲等以上,後果不堪設想。”客人停頓了一下,又道,“具體緣由,就連我也不是那麼清楚,我隻知道戰場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 “又要加稅了?”叔叔的聲音變得低沉。 “恐怕不止。如果我有更多消息,我自然會說給你。可近兩個月,我也隻能抽出這一次時間來見見你們,這些事又不好傳書,會留下把柄。”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幫伢子好好準備。” 嬸子忽然道:“那……” 客人輕嘆:“阿璞那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既然是甲等,你們暫時還不用擔憂,我會在學院裡找人照拂他。” “那便好,真真是麻煩你了。”嬸子語氣溫和。 少年心道:是的,那件事就要發生了,那件讓整個皇朝蒙上陰影的“事”。在純粹的危險中,破而後立的機遇…… 少年站起身,眉頭皺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開。他後退幾步,在院子裡朗聲道:“嬸子,今天怎麼還沒開飯呀,我修煉得好餓!” 說著,他就走向正廳,推開門驚訝道:“啊呀,今日竟然有客人,是小子冒犯了,還望恕罪。” 正廳裡隻點著一盞油燈。這很奇怪。這會兒天色還不算暗,一盞油燈並無照明的效果。少年飛快打量了一下自家今天這位客人。這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麵色沉靜溫和。他坐著看不出身量高矮,隻能看出一身衣服並不普通。 “不妨事。”客人對少年露出和善的微笑,“一轉眼功夫,明玉都這麼大了。想當初你滿月酒的時候,叔叔還抱過你呢。” 被稱作明玉的少年露出燦爛的微笑:“那叔叔你一定認得我爹娘了?” “是啊,當初叔叔和你爹可是一起入的學院,是好朋友。” 少年的叔叔在一旁頷首:“明玉,還不快喊李叔。” “李叔好。”少年恭敬行了個禮,轉頭看向嬸嬸。他雖然沒說話,委屈的眼神卻已經暴露了一切。 姓李的客人哈哈大笑:“看給孩子餓得,今天也別在家裡做了,走吧,我請你們出去下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