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李尋歡久久不能入睡。 晚上在陳府的那個身影,讓他甚是沮喪,幾乎穿越了半個蘇州府城,還是讓那人從容脫身而去。 他應該不是燕無極,那又是誰? 是東廠的人,真真的大師兄東廠統領餘長空一定有這樣的身手,他會親自來江南嗎? 對了,那人身材高大,卻是和那天在金陵莫愁湖江山會上行刺信王的荊無命有些相像,荊無命是關外金清幫的大護法,如果真的是荊無命,看來金人確實是有進關南下的圖謀了。 金清幫主上官金虹,還是大金國左翼輔王,是關外數一數二的人物,荊無命隻聽命於他,上官金虹的武功早就是大宗師境界了,不知道和這次來江南,見到的那“武林盟主”,和信王身邊的王公公,相比較起來誰更高明一些? 對了,還有被稱作王爺的青衣人,他的功力應該和王公公略遜一籌。 外麵的樂聲已經停了下來,錢謙益成了陳府的準姑爺,他連三品大員都不做了,回到了這江南溫柔鄉,真的是解甲歸田,不再去問政事了嗎。 溫柔鄉更是英雄塚,一代大才子都能如此。 永寧的影子又是浮現出來,是親切,是朦朧,還是什麼,李尋歡更是睡不著了。 “李尋歡!你起來吧,陪我們喝點。” 陽西真的聲音,已經帶著醉意了。 晚上的酒,還沒有喝夠,半夜不睡覺還在喝酒,李尋歡搖了搖頭,還是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廳堂內燈影搖曳,是秋風吹動的。 人也搖搖晃晃的,是五爺爺老人家,還是捏著酒杯僵坐在那裡。 陽西真臉上緋紅,手上緊緊捧著酒杯,怕是別人要搶走了似的。 還有一個人,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竟是準新郎錢謙益錢大官人,李尋歡有些吃驚。 龍金嬌卻是不在。 “我就知道你睡不著的,今晚那個人你追不上的,他也不是餘長空。” 真真在說著,放下了酒杯,幫李尋歡倒滿了茶。 “謝謝你!” 茶是滾燙的,帶著龍井茶特有的香氣。 “別說這些客套沒用的話,我隻是想和你說,你去了京師,也要小心才是。 別看你出自保定府望族,江湖上傳言的文武雙全小李探花,在江湖上還是個小卒。” “在朝堂之上,更是別人小小的棋子而已。” 真真又是重復著絮叨著。 李尋歡心裡一驚,她是在提醒我的,別看她貪酒任性,有時候多是胡說八道,可是她真的懂得很多事,也知道什麼的。 “謝謝你們幫我解了圍,尋歡!陽大小姐!” “陽大小姐說的沒錯,李兄弟!你是要當心才是,你還年輕,我在京師十餘年,一樣被人家趕回了江南。” 錢謙益抬起頭,眼睛蒙鬆著,還帶著一點狡黠。 “信王和東廠有隙?” 李尋歡又是忍不住問到。 “做臣子的不敢討論朝野是非,哎!魏忠賢的確不是個好東西。” 錢謙益膽小怕事,欲言又止。 “魏忠賢和東廠聽命於誰?你應該懂的,李尋歡!” 陽西真壞笑起來,又是端起酒杯向錢謙益晃了晃。 五爺爺坐在那裡,這會像是睡著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乾!陽大小姐,我老錢今晚舍命陪君子了。” “你這老探花郎,也是花銀子買來的吧,一句話說的驢唇不對馬嘴,誰是你知己? 你知己現在陳府的閨房等你回去呢,我是昆侖山的大小姐,可不是什麼君子。” 真真的話,總是帶著幾分犀利。 錢謙益哈哈大笑,也不敢反駁,他敢反駁陽大小姐嗎,他怕做轎夫啊。 —————— 打更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是三更天了。 “我是要回去了,鄙夫人還在嶽父母那裡等著呢。” 錢謙益一手撐著桌子,另一隻手摸著頭站了起來,又是拱手作揖,站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李尋歡連忙起身扶住了他。 “你們明日就啟程,北上京師,天高路遠,山水相隔。何時再回江南,錢謙益翹首以盼!” 錢大人語無倫次,舌頭發硬,還是說了出來。 “好了,你快回去吧,如是等著你呢。” 陽西真依然坐在那裡,繼續喝著。 一輪滿月掛在了西北方的天邊,頭半夜皎潔明亮,此時已是白茫茫的,東方的曙色已經在若隱若現了。 新的一天又要來了,造就了萬物的太陽來臨了,一輪明月又能有多光亮? 李尋歡和錢謙益都在看著東方的天際,朝霞一絲絲的,在向上湧出。 “淪落江南數十秋,可憐霜雪已盈頭。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中雲氣散,昭陽殿上雨聲愁。 新浦細草年年錄,野老吞聲哭未休!” 風中傳來的聲音,哭著,笑著,一邊吟唱著這詩句。 李尋歡聽得心驚肉跳,錢如歌更是大驚失色,疾步走了過去。 一個頭戴僧帽的尼姑,站在太湖岸邊,像一縷孤魂,也像一株很久沒有見過太陽的朽木,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看不清楚她的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聲音和哭笑在三四更天,更是淒慘瘮人。 “師太何人?竟唱起這樣的詩句?” 有李尋歡在身邊,錢謙益鬥膽問到。 “一些宵小之輩,又能如何? 我做了就是做了,我沒有錯,我也不怕。 雪兒!你也快長大了吧,老東西對你不好,我會去殺了他的?” 尼姑沒有理睬錢謙益,枉自發泄著,忽然又是大哭起來,甚是傷心,過了一會,又是笑了起來。 “十幾年了,我還是天下第一美女。 三師姐!你爭不過我的。 大師姐!早晚我會找到你的。 雪兒雪兒!娘要去看你了。” 一個尼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李尋歡和錢謙益瞠目結舌。 忽然,尼姑一溜煙似的,踏水而去,竟是極其上乘的輕功,就是燕無極,也做不到。 “她是個瘋子!” “她是海內頂尖高手之一,絕不在王公公等人之下。” 錢謙益和李尋歡同時說了出來。 “那首詩句,兩百多年過去了,現在聽起來還是感傷。” 李尋歡嘆了口氣。 “本朝初年太祖之孫建文帝朱允炆國破家亡後所作的詩,建文帝當年在金陵稱帝,後來卻是被叔父永樂大帝朱棣搶了江山。” 錢謙益悠悠說著,李尋歡已是淚流滿麵。 這樣的人,對著家國天下有著厚重的情懷,他能不過問天下事嗎,不可能的。 是這感傷的詩句,還有那哭笑的尼姑,和麵前的錢謙益。
第18章 野老吞聲哭未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