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時、周郎年少,氣吞區宇。 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 李尋歡剛打了個盹,就被斷斷續續的聲音吵醒了。 聲音豪邁,又是那高迎祥。 伴隨著獄卒的喝罵聲,和高迎祥的哈哈大笑。 李尋歡心中一驚,這高迎祥絕不僅僅是一個駝隊的首領,那份氣度和胸襟,就是一代梟雄。 過了一會,高迎祥似是睡著了,獄卒隔三差五的喝罵聲也聽不到了,隻有此起彼伏的鼾聲和低沉的哭泣聲。 這時,一陣輕微的響動,李尋歡知道有人到了大牢之內。 睜開眼睛去看,陳青陽那間牢房的鐵欄桿已經斷了,一個瘦弱的紅衣身影正扶起躺在地上的陳青陽。 “李尋歡也被關進來了,他在那邊。” 陳青陽低聲說著,用手指著這邊。 “麻煩幫我把這個人帶出去吧,他是我的朋友,我還要待在這裡,有些事我還沒搞明白。” 李尋歡已經折彎了牢房的鐵欄桿,把李信推了出來,那瘦弱的身影,就是那紅衣女子,臉上依然蒙著黑布。 “你不出去?” 女子說著,眼中盡是關切之情。 “我在這牢房裡麵還有事,你們快走吧。” 李尋歡又把鐵欄桿曲直了,回到了牢房。 那女子輕嘆了口氣,扶起陳青陽向外麵而去。 “謝謝你,李尋歡!我要去辦好我的大事了,後會有期。” 李信說完,急步跟在了二人後麵。 外麵又是呼嘯的風雪聲。 伴隨著昏暗的燈火,這東廠大牢內的景象,睡倒在地上,草上的人們體容枯槁,都是來日無多的犯人。 李尋歡還是要待在這裡。 —————— “你為什麼不逃出去?” “我為什麼要逃出去,本來我就沒有什麼過錯。” “東廠大牢關押的都是十惡不赦的犯人,你來了這裡,就是朝廷的公敵。” “我沒有想來這裡,是你們的人把我抓進來的。” 一個黑衣人,麵無表情,和李尋歡說著。 “誰派你來的?餘長空還是魏忠賢?” “大膽狂徒,你還是胡說八道,九千歲爺的名字也是你能說的。看來你是賊心不改,見了九千歲爺,再砍了你的腦袋也不遲。” “臨死之前能見到魏忠賢,也不是一件壞事,讓我看看他有多壞。” 黑衣人打開了門,走過高迎祥的那間牢房,李尋歡忽然停了下來。 “你就要走了,也唱累了吧。” 李尋歡直視著高迎祥。 “我當然要走了,不知道和你有什麼關係。” 高迎祥昂首挺胸,氣態悠然,好似這裡不是監獄一樣。 “你的事,身係天下蒼生,當然和我有關係了。” 高迎祥麵色微變,馬上恢復如常哈哈大笑道: “看來你和你那同伴還沒有醒酒,酒喝多了不是好事,除了胡言亂語,還會把性命丟了。” “我從來不亂喝酒的,天下人都醉了,我還是有一絲清醒。” 高迎祥一臉疑惑,不再做聲,李尋歡已經走了出去。 魏忠賢府邸,幾個巨大的炭火盆燃著,烤得人暖洋洋的想睡覺。 一些舞女扭著腰肢,在不知名的曲子中跳躍著,太監看著這樣的表演,不知是空虛還是變態。 還有一個老太監佝僂身子在喝著酒,卻不像魏忠賢似的盯著那些舞女,看都不去看一眼。 林仙兒也坐在一桌,自斟自飲,看著李尋歡進來,蹦跳過來就牽住了李尋歡的手。 李尋歡走了進來,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一直守在魏忠賢身邊的餘長空,卻沒有看到。 “仙兒!還不請小李探花坐下來。” “是的,義父!” 林仙兒竟然稱呼魏忠賢義父? “老大人!你也是有些時日沒來我這裡走動了,這次來了就讓我好好孝敬,這樣心裡才能心安一些。” 魏忠賢對那老太監甚為恭敬,就是當朝天子,魏忠賢也不見得是這副嘴臉。 “為了國事,你日夜操勞,這幾年你也受累了,沒有你主持,這大明會亂了套的,東林黨那些文人除了指手畫腳,就是亂做文章。邊關武將驕兵自重,皇上哎,又是……” 那老太監咳了兩聲不再說了,隻顧著喝酒。 在江南的時候,信王身邊的王公公也是這樣的咳聲。 “你來了,一起喝點吧。” 魏忠賢已經轉過頭來看著李尋歡,聲音不高不低卻是威嚴十足,還在跳舞的舞女們,一下子就跑的沒影了。 李尋歡很是奇怪,這哪是對待一個犯人。 大殿內就是幾個人,除了說話聲,隻聽到那老太監粗重的呼吸聲,和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場麵有些壓抑,也緊張。 “你是小李探花,我知道你的,令尊在世的時候,和我也有幾麵之緣,算來我們也是世交吧。他們抓了你和李精白的公子李信,我就知道了。” 魏忠賢沒怎麼喝酒,隻是一個勁的吸著煙管。 “九千歲也知道我?讓我有些不解。” 李尋歡忽然覺得這魏忠賢很不簡單,也沒有世人和想象中的那樣可惡了。 “令尊大人,相交於朝堂之上,江湖之遠,當年也曾是當今聖上的老師,萬歲爺和信王兒少時又在保定府李園住過一段時間,小李探花來了京師,我豈能不知道嗎。” 碳火爐裡的火越來越旺,烤的李尋歡有些口乾舌燥,隻好拿起酒杯大口喝著。 “很多百官和天下世人,都說我是個禍國殃民的壞人,我從不去和他們爭吵,皇上無暇天下事,我自然要替他分憂解難,也是對這天下蒼生負責。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忠是奸,千百年後自有分曉,我隻管做我的,即使你是賢相良將,也堵不住這世人悠悠之口,除非做了前朝文山公那樣的千古絕唱人物。” 魏忠賢泰然自若,一邊說著,一邊給那老太監去倒酒。 李尋歡半晌無語,想來想去覺得魏忠賢說的有些道理,忽然想起了荊無命和高迎祥。 “九千歲壽誕那日,你府上就藏有奸細,好像還是金人的奸細,卻不是那完顏長鬆。” 李尋歡還是說了出來,心裡也輕鬆了許多。 “那些瑣事,都是餘長空在料理的,我哪能事無巨細。 即是一個奸細又能怎麼,我魏忠賢還沒有賣國,我也不甘於出賣大明的。 金人來了,我還會有今日這地位和福樂嗎? 在關外盛京,那裡也有很多我們的暗探,他們又能左右這天下大勢嗎,最多不過是傳遞點情報啥的了。” 魏忠賢口才極好,思路清晰,說的也是合情合理,讓李尋歡始料未及。 林仙兒隻是一味的幫李尋歡倒著酒,再也不說一句話。 他和我說了這些做什麼?難道隻是因為我的身份,他也不至於說了這些,李尋歡身上衣服裹著的牢房地上的乾草,在炭火烘烤下,已是落了一地。 “我走了!” 那老太監忽然掠過了李尋歡,到了大殿之外。 身法之快無以形容,李尋歡甚至感覺到老太監還輕輕的拍了自己一下。 是信王身邊的王公公。 他是信王的人。 傳聞信王和魏忠賢不和,矛盾甚深,王公公又來魏忠賢這裡吃酒,他和魏忠賢是什麼關係? “皇上知道你到了京師,這幾日就會召見你,快要過年了,京師別再出什麼事才好,大家也都過個安穩年。” 魏忠賢拎著煙管,已經向後室走去,看背影哪裡還像個太監,一個五十餘歲的人了。 “他是你義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尋歡看著林仙兒。 “爹爹的和義父曾是發小,爹爹死了以後,我就待在義父身邊,後來結識了詩音姐姐,我才去了你們李園住了半年。” “大歡喜女菩薩為什麼會在這裡?” 李尋歡心裡最疑惑的還是這個。 “大歡喜女菩薩俗家姓客,客氏夫人是師父老人家最小的妹妹。” 李尋歡豁然開朗。 魏忠賢朝堂之上,一人之下,天下萬民之上。 有這大歡喜女菩薩坐鎮東廠都督府,江湖上更是可以無所欲為了。 “其實師父老人家也沒有傳說中那樣毒辣可怕,就像義父一樣,他們都很慈祥。” 林仙兒悠悠說著,就像是說著家事一般。 “這樣也好,你總算是有個安穩的家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端著酒杯喝了下去,又是輕輕咳著。 “我知道哥哥還是在意我的,雖說在李園冷香小築隻是住了半年,那裡也還是我的家,我走的時候,詩音姐姐也說過,冷香小築永遠都是我的小家,隻要我回來。” 林仙兒輕輕拍著李尋歡的後背,眼裡充滿了愛意。 “江湖上都在傳說,東海王沈浪留給哥哥的武功秘笈,也在我那冷香小築藏著呢。” 李尋歡聞言眉頭緊鎖,心裡一沉,還是沒有做聲,默默喝著酒。 “他即使有了爹爹的武功秘笈又能怎樣?按理來說,早就該把那些物事還給我才是。” 一個黑衣少年掛在大殿屋頂的石柱上麵,一把破劍在火光下,帶著陣陣殺氣。 還是那黑衣少年阿飛。 “你叫什麼名字?” 李尋歡沒有抬頭,明知故問。 “他叫阿飛,他真的是東海王沈浪的公子,我還以為他沒事吹牛而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林仙兒抬頭在看著阿飛。 阿飛迎過來的目光卻是充斥著迷離和愛意。 “你為什麼甘於為東廠做事,守在魏忠賢這裡呢,如果東海王知道了,他會怎麼想。” 李尋歡聲音低沉,甚至有點感傷。 “這是我自己的事,雖然聽說你和爹爹有些過往交情,你也沒有資格教訓於我,再說我待在這裡,隻是為了林仙兒。” 阿飛激動著,看著林仙兒還在捶著李尋歡的後背,眼裡已經是燃燒著醋意和怒火。 “阿飛,你別勉強我。” 林仙兒忽然啜泣起來。 “來吧,今日我且看你如何勝我。” 阿飛的破劍越過了火光,此時,李尋歡的酒杯正端在手上。 白絲飄舞,纏住了阿飛的破劍。 “回你的馬棚去了,請不要再來煩擾我和哥哥喝酒,你的功力和哥哥相比較,還是差的太多。” 一條白絲已經收回到了林仙兒袖口裡麵,阿飛也不見了。 他這樣聽林仙兒的話? “他的劍法不錯,假以時日不在那荊無命之下的。” 李尋歡這時才抬起頭去看著那石柱。 “你又怎麼知道我比阿飛強太多?” “哥哥的武功總是保留太多,就和哥哥的人一樣深不可測,嗬嗬。” 林仙兒咯咯笑著,一邊往李尋歡酒杯裡麵倒著酒。 “我走了,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麵吧。” 一聲嘆息傳了過來,是在大殿之外了。 林仙兒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甚至有了恨意。
第8章 0年往事隨潮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