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很困惑。 青綠色充斥天地,濃鬱到阻隔視線,無論怎樣努力睜眼,都看不清一丈外的情形。 更準確說,是一種青綠色的冰涼液體將自己包圍,灌滿口鼻耳孔,甚至眼瞼。 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能照常呼吸,視聽也沒有全部喪失。 難道是忽然長出腮了,能在水下生活了?可自己明明不是瓊崖國的鮫人。 鮫人能在水中來去自如,可自己,現在竟然連軀乾與四肢都感覺不到。 就像是消失在狂風巨浪中的幾個海中小島,無法發現對方,隻有寄望從巨浪飆升處尋到端倪。 對他來說,這仿佛是一種“丟失”的感覺,卻又冥冥中覺得“失物”會最終回來。 他不確定這種感覺是不是臆想。因為,他甚至沒法低頭看上一眼自己的身體。 動彈不得。全身的力氣像是被徹底抽走一般,提不起一絲一毫。 無力感並非餓乏所至。餓了,困了,病了……?他已有許久沒體會到這些感覺。 相反,精神卻異常飽滿,不用打盹與休憩,腦子也能一直保持清醒。 唯一能動的地方,是眼皮和眼珠,也都異常辛苦,眨幾次眼,比在敵陣裡沖殺數回還累。 頭頂上幾處地方偶爾會傳來異樣的冰涼感,蘇成默默計算過,總計有九處,均勻散布於頭頂。 他猜測是——九根類似鋼針之類的利器,刺進頭顱,深淺不一。 頭頂上沒有絲毫痛楚,不過寒透骨髓的異樣冰涼會偶爾迸發,警示他正受製於未知困境。 青綠液體裡光線幽暗,不再變暗,也從未變亮,蘇成不知道自己被困住多久了。 日夜莫辨裡,唯一可做的,隻有滿腦子胡思亂想。 他常回想起,自己被困前的最後一戰。 追兵被誘入形如馬尾的山穀,兩端穀口匆匆用明光雷炸塌,山穀變得如同巨型石棺。 不分敵我,一同埋葬。 麵對數倍敵軍,己方的死戰猶顯慘烈,無不殺到刀刃翻卷,血浸戰袍,沒人想過生還。 拚著大腿被長槍刺穿,蘇成奮起最後餘力,一刀朝著獸化後的壯碩蠻將斬落。 異化後堅如犀盾的毛絨獸軀,在淬骨期高手舍命一擊下,隻強頂了一瞬便如朽木般潰散。 戰刀劈開敵將胸膛,“哢嚓”斷骨聲同時響起,還伴隨著一絲奇特尾音。 就像是一個上好琉璃盞,突然迸出裂口的聲音,似是某種東西不堪重負,瀕臨破碎。 那奇特的尾音,他一直都沒想明白,琉璃骨頭?不大可能。 或是“躍淵無咎”那式殺招被發揮到巔峰,一刀斬下,把空氣壓縮到極限造成的吧。 破陣殺敵的豪邁不及褪去,遺憾又湧上心頭——一身本事,還沒教給臭小子。 戍邊多年,難得回家,上次回去,臭小子剛滿四歲,對自己傳授的煉體術毫無興趣。 練起來丟三落四,似是而非,應付了事,倒是喜歡纏著他問些行軍打仗的趣事。 臭小子老問他,手下到底帶了多少兵士? 有次他隨手指著山嶺間的羊群,說和那麼多羊差不多,你去數數就知道了。 臭小子就朝他做鬼臉,說他騙人,死活不肯去,還非要騎他肩頭,騎大馬回家。 夕陽餘輝裡,映出一道細長身影,脖間也暖融融的,不知是陽光還是臭小子尿的…… 腦中滿是往日溫馨,可偏偏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這時,極其輕微的“劈啪”聲從頭頂傳來,對於這種異響,蘇成已琢磨出一些規律。 當自己回想起開心或憤怒的往事時,青綠液體的溫度就會略微升高,異響也可能出現。 熟悉規律又能怎樣?他心中自嘲,還不是一個無法動彈不知死活的廢人? 除了思考,他剩餘的一切,似乎都被一種未知力量完全接管了。 目力盡頭,有團靜止的形影,模糊難辨,那個念頭又鉆了出來:是你嗎,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