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斷刀門下(一)(1 / 1)

憑誰訴 軟紅十七塊 4395 字 2024-03-16

群山中蹄聲急促,一男一女駕著兩匹駿馬奔馳。稍微落後的那名男子叫道:“師妹!”女子左手提著韁繩,右手往懷中探去,轉身之間三枚菩提子激射而出,樹上兩個黑衣人應聲下落。這一著行雲流水,兩具屍體剛跌到地上,二人身影已消失在小路盡頭。   “當真陰魂不散。”男子恨恨道:“從建武軍一路到徽州,也忒執著了些。”女子不答,他又說道:“此時天色已晚,若不能快尋到人家,今晚怕隻能露宿荒郊了。”   倦鳥歸林,又被馬蹄聲驚起,烏泱泱在天空盤桓,將夕陽折出的金光切得支離破碎。女子雖然還未回答,卻也再揚了一鞭,催馬向前。行不多時,便遠遠看到有樵夫挑著兩擔柴走在路邊,二人放慢馬速,男子喊道:“老丈且住。”樵夫恍若不聞,依舊慢吞吞踩在荒土路上。男子不由有些著惱,夾緊馬肚,加快速度橫停在他麵前,向樵夫看去。一身藍布短打洗得發白,褲腿在腳踝處緊紮,倒也尋常。隻是他臉上一道狹長的疤自右眉峰劃過顴骨,顯得形容說不出的可怖。男子駭了一驚,那馬被他一扯嚼子,重重打了個響鼻。隨即想到這光天化日之下何來鬼魂,便定下心細看。那樵夫外貌倒也算得上俊朗,隻是被這道傷疤毀了整張臉。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無怪方才喊他老丈卻不應答。   男子說道:“這位小哥留步,在下有事請問。”樵夫被他擋住去路,隻好無奈地道:“你說。”女子生怕馬蹄濺起的塵土驚擾樵夫惹他不快,早下馬步行,因此落後幾步不及阻止。見狀說道:“師兄,休得無禮。”女子鮮少主動同他交談,今次還是怕他為難樵夫,男子聞言心下更是不快,對那樵夫道:“我師兄妹二人貪路錯過宿頭,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家可以借宿。”   樵夫道:“此間除了我家,更無別處,二位還是盡早尋個沒有野獸的地方生火取暖吧。到了晚上,此間濕氣升起,那時便不好弄了。”說著將擔子放下:“我這擔柴十文便宜賣你。”男子奇道:“莫非你家便住不得人,需要我二人另找地方取暖?”樵夫搖搖頭:“非是住不得人,而是住不得狗,所以希望兩位少俠另尋別處。”   男子何時受過這樣羞辱,聞言大怒,馬鞭揚起向樵夫抽去,破空之聲甚急。那樵夫沒有反應過來,呆呆站在原地。猛聽得輕響一聲,馬鞭狠狠抽在地上,塵土迷眼,半空中有什麼物什碎裂四濺,擦破樵夫臉頰,刮出道淺淺的血痕。原來在千鈞一發之際,女子用菩提子打歪了男子的長鞭。女子趕到站定,長揖一禮,道:“多有失禮,萬望先生海涵。”   樵夫皺皺眉頭:“不是你做的錯事,為何卻是你來道歉?”男子怒不可遏,又要揚鞭。女子冷冷道:“你若想露宿自去,莫要再這裡恃強淩弱,卻算什麼本事。”男子被她用言語擠兌,不好再出手,又不願睡在荒郊野外,隻好從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對不起!”話中不服之意,溢於言表。女子見樵夫臉上傷口仍在沁出鮮血,便從懷裡掏出手帕上前,想要為他擦拭。樵夫鼻尖聞到一陣突來的冷香,後退一步,甕聲道:“倒也不必。”   女子也不勉強,說道:“在下姓墨清,這是我師兄白風,我二人向您賠禮道歉,不知能否借宿一晚?”樵夫瞇起眼打量了他們一番。白風被他這無禮的目光審視下心頭突突,但終歸忍住了。樵夫嗤笑一聲,把擔子挑起,向前道:“隨我來吧。”   一行三人,樵夫挑著兩擔柴悠悠走在前頭,墨清牽著馬跟在身後,白風騎馬在女子身側不斷搭話,他恃樵夫不懂江湖中事,有意在二人麵前賣弄,向墨清說道:“此次英雄大會,聽說連追魂刀張鐵也會到場,斷刀門那位卻沒有消息。倒是期待他們二人的交手,看看誰的刀法才是天下第一。“   墨清不答,他又道:“也不知道墨大哥的本事和他們孰高孰低。這二人十餘年前便已成名,若要爭盟主之位,卻是勁敵。“墨清向樵夫問道:”還未請教大哥名姓。“樵夫領著二人拐進林中小道,說道:”某姓葉,樹葉的葉,在家中排行老九,故喚作葉九。“白鳳討了個沒趣,也不敢對著師妹發脾氣,隻好瞪圓了眼睛看著葉九。   墨清又問道:“隻是不知葉大哥家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平時生活未免有些不太方便吧?“白風聞言右手按在了腰畔劍柄上,隻待他稍有不對,便暴起殺人。樵夫對空氣中的緊張氣氛恍若不覺,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墨清接著道:“願聞其詳。”   葉九嘆了口氣道:“是你二人強要借住所,某又沒有脅迫你們跟著走,此刻又懷疑起某,是什麼道理。”墨清口中道歉:“出門在外不免多幾個心眼,還望見諒。”左手卻不肯放鬆,素白的柔荑上青筋凸起,更增三分詭異的美感。葉九隻好道:“那原本也不是我家。莫約三十餘年前,另一戶姓葉的望族——說來也算某的本家。當時他們的家主在此置辦了一處別業,隻圖清凈雅致,故選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後來因遭了大難,被仇人滅了門,這裡便荒廢下來。鄉間皆傳這裡鬧鬼,我因逃難來到徽州,無處落腳,隻要有地遮風避雨就滿足了,自然不懼。”   他言語之間滴水不漏,墨、白二人打消了疑慮,白風畢竟少年心性,聽他身世淒苦,也打消了敵意,道:“是我二人不對,向葉大哥賠禮道歉。”口中雖然這麼說,仍不肯下馬。葉九淡淡道:“倒也不必。”白風又問道:“聽大哥的口音不似南人,可是因為金兵南下才流落至此?”葉九微微沉吟:“算是吧。”   白風笑道:“那大哥可以寬心了,如今武林之中正要召開英雄大會,一整江湖風氣,到時聯合朝廷,反攻敵朝,收復幽燕豈非易如反掌。屆時大哥回到故土,說不定庭院中的旅葵還未長出哩!”言語中誌得意滿,仿佛眼前已看到了那一天。   三人就在這一路聊天中到了目的地。葉府在深山之中,除了門上銅銹斑駁,朱漆剝落,其他地方倒看不出破敗的痕跡,想來是因為收拾得勤快。葉九領著二人分別在客房住下後便要去廚房起鍋燒油,墨清說道:“葉大哥不必忙活,我二人有自帶的乾糧。”葉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不煮飯我吃什麼?”墨清臉上一紅,訕訕說道:“那大哥去忙活吧,隻是不知附近哪有清水?”   墨清雖是江湖兒女,但奔波了一日,身上汗津津的難以忍受,又怕葉九嫌棄麻煩,忙道:“或者附近哪裡有溪河也行。”葉九看了她一眼,說道:“溪水涼,廚房裡有兩缸水,不過燒水廢柴,我一擔十五文賣你,浴桶出租五文,一共二十文,當麵厘清概不賒賬。”墨清一怔,隨後從懷裡掏出一粒碎銀:“多的便算是住宿費用了,多謝葉大哥收留。”   葉九也不客氣。順手揣入懷中,轉身自煮飯去了。墨清沐浴後正吃著乾糧,白風便上門來,說道:“師妹,這葉九不對勁。”墨清看了他一眼,示意向下說去。白風一揩窗前的書桌:“我們二人住的乃是客房,卻仍然如此乾凈,說明這宅子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久居,否則沒有必要連客房也時常收拾。”   墨清喝了口水,把饅頭咽下道:“每個人都有秘密,這葉九雖然奇怪,但我以為他有一句話說得不錯。”白風忙問:“什麼話?”墨清道:“是我二人有求於他,他在山中無緣無故被我們攔下,願意施以援手,未必對我們懷有惡意。至於其他的地方,不必也不宜深究。”白風說道:“話雖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小心謹慎些好。”墨清默默點頭,又小口吃起來。   白風又掏出一張紙道:“方才我爹飛鴿傳書,教我們取道臨安,在那裡和他會和,去拜訪正在那一帶活動的施魯直,說不定他能夠解出劍上的奧妙。”墨清自幼在山中練武,未曾踏足江湖,便問道:“這施魯直是什麼人物,連莊主也不懂的地方竟能讓他參破?”白風不願父親叫人小瞧,隻好道:“人各有所長,以武功而論我父親當然難逢敵手。”   他從小便暗戀這個清揚婉約的師妹,這次難得二人一路,自然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順手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說道:“師妹可曾聽過斷刀門?”墨清誠實地搖搖頭,她對於武林中的知識一竅不通,於是洗耳恭聽。白風便賣弄起來:“師妹雖未聽過斷刀門,但有一人的大名必然如雷貫耳。此人當年乃是‘青蛇棍’範汝為手下刀法第一的大將,當年建陽一戰,在官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真個血染漂櫓。”   此事縱以墨清之孤陋寡聞,卻也知曉:“‘旋風刀’葉諒。”白風道:“不錯,正是葉諒。他武功雖不如範汝為,在江湖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同時也是斷刀門最後一任掌門人。這斷刀門門派雖不大,個個卻是絕頂高手。紹興二年兵敗之後,江湖中隻道斷刀門已經失去傳承。不料十三年前,有一人以一把破樸刀挑了閩中三十二寨,震驚江湖。此人自稱斷刀門大師兄,那之後陸續有斷刀門下弟子行走,又重新將招牌打了出去。”   墨清又問:“為何要叫斷刀門,莫非他們每個人的刀都是斷的嗎?”白風贊道:“師妹當真冰雪聰明,正是如此。傳言這斷刀門建於後漢之時,當年有位前輩高人,一生憂國憂民。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後,他激憤之下便將自己愛刀拗斷刀尖,並建立斷刀門,立誓‘山河不全,則刀永斷’。所以斷刀門下的弟子都隻用一把斷刀。在徽宗朝,童貫曾領軍從金兵手下撿回幽燕,當時有人建議將刀重鑄,掌門卻道幽燕必然得而復失,不必多費功夫,果然如他所料。”   墨清對於這種事情隻覺遙遠,全無興趣:“那施魯直又有什麼手段?”白風道:“施魯直在斷刀門中排行第四,諢號‘金麵彎刀’,名字雖叫魯直,為人卻是智計無雙,神機百變,更兼和鑄劍大師羅雙乃是好友,所以我爹想著讓我們去問問他。”墨清默然,隻道:“若有辦法就好了。”心中卻暗忖:若此人當真能琢磨出什麼來,也不至於現在才去找。   白風道:“不過我爹也說,若是不成,我們到時候直接去找羅大師本人,他已探明了羅大師隱居的地方。”墨清正待回應,忽聽一聲巨響,房門猛地被踹開來。一個青袍怪客站在門口笑道:“二位可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