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萬笙同墨清淺在院子裡慢慢踱步,他說道:“你做的很好,沒有打草驚蛇,他們決計想不到你已經認出來了。隻要循著這條線索往下,定能揭開當年的真相。然而越是這種境地,越要萬分警惕、冷靜,不可有絲毫懈怠。”墨清淺應道:“弟子理會得。”這時桃花始開,一樹粉白,有風吹過便在枝頭亂顫。白萬笙低下頭,喟然嘆道:“那年恰好也是這時節。你在娘胎裡調皮搗蛋,鬧得你母親好不安生。我與你父親道別在你家大門口,石獅子旁也種了一棵桃樹,不過尚未長成。我還記得孟章對我說道:‘廚房的藥快煎熟了,小弟不再相送。’我於是道:‘就此別過吧,你趕緊去照料弟妹。’那時我才三十出頭,隻道時光還早,想著有的話留著日後再說,便匆匆道別。不意那一麵竟是永訣。” 他怕勾起墨清淺傷心,故而鮮少在她麵前提及舊事。隻是觸景傷情,兼之報仇之日近在眼前,忍不住慨然。偷眼去瞧墨清淺時,隻見她神色鬱鬱,卻也沒有多大難過,心道:年輕人哪曉得離愁別緒,等她再過一二十歲,或許便知我今日之意。唉,其實我當年也不曉得。墨清淺心中卻道:父親能結交莊主這樣的英雄,平素卻深藏不露,我隻以為是普通的讀書人。 白萬笙道:“斷刀門掌門,江湖人稱‘旋風刀’葉諒葉師傅,乃是我的前輩,為人古道熱腸,又義薄雲天。昔年我在壺公山受奸人圍攻,便是他出手相助。斷刀門下都是一頂一的英雄好漢,俱是可以信得過的人。”墨清淺問道:“斷刀門下,弟子已見過了葉師叔,杜師叔,施師叔和戚師叔,不知還有些什麼人?”白萬笙屈指數到:“斷刀門傳到葉諒手上已經式微,隻剩他這一脈,門下共有七弟子。為首的便是‘九指殘刀’葉飄香,第二是‘冷血快刀’杜八,三弟子‘奪命屠刀’張疇,第四第五便是‘金麵彎刀’施魯直和‘霹靂狂刀’戚通,六弟子‘快影纖刀’簡知秋是個姑娘,年紀比你長些,但也謹記禮數,需喚她師姑。關門弟子‘浪裡飛刀’林訓,今年應該剛滿十五,繈褓裡失怙,是葉諒行俠仗義時救下的孤兒,卻是由葉飄香一手帶大。” 墨清淺心中默記,白萬笙感慨道:“此人當真是天縱奇才,我與他數年未見,不意他功力精進如斯,真是一日千裡。”墨清淺道:“弟子自出山莊,才始知江湖之大。從前就好像井底的青蛙,能勝過同學便沾沾自喜。那日被孫杭追殺,隻道上天無門,入地無路,葉前輩隨手便打發了,這般本事,弟子拍馬也趕不上。”白萬笙搖頭笑道:“你葉師叔的本領,江湖中能與之比肩的也不過寥寥數人,你倒也不必自慚形穢。他本就天資聰穎,生來就是練武的好料子。兼之當年因一件大傷心事遠遁關外,發狂般地折磨自己,日日同大漠上窮兇極惡的強盜馬賊搏命,才練就這身本事。” 白萬笙估計葉飄香傳授招數還要一些時間,便道:“我初見他是在仙遊十八股頭,斷刀門駐地,那時我被葉諒救下,就在十八股頭養傷。常聽門人提到葉師兄,卻始終不見其人。某日傍晚散步時,見到一人滿身血汙來到門外,眉宇間兇煞之氣不住外溢,我隻道斷刀門什麼仇人上來挑釁,心想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情,此事必要為之分憂。正待交手時,簡之秋這小姑娘已搶先奔出,保住他嚎啕大哭道:‘大師哥,你怎地成了這副摸樣?’我才知道此人便是葉飄香了。他卻精疲力竭,憑著胸中一股氣走到大門外頭,見到親人便全身癱軟,昏死在地。後來將養了大半個月,他仍未醒來,我卻不好意思再久居下去,便向眾人道別,啟程接著遊歷江湖。過了陣子才曉得,那日葉飄香重傷垂死,因為他一人挑了閩中十三處匪窩。”墨清淺不由駭然。她自入江湖以來,也頗遇見劫道強梁,知山賊強橫,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人,何況往往成群結伴,十數人乃至數十、上百人一夥,縱然本領通神,但雙拳也難敵四手,有時官兵遇見也會避其鋒芒。葉飄香那時也不過二十來歲光景,卻能辦成這種大事,幾乎不能想象。 “我雖有意在外把傷養全,還是被你師娘察覺,禁足在莊裡足足三月,簡直悶出個鳥來。我又是閑不住的性子,那一日吃醉了酒,同人賭賽,聽說關外有一夥劫匪非為作歹,害了許多商客。便留了封信,趁你師娘睡著,不遠萬裡跑到邊城,尋那夥人的蹤跡。”桃樹下有一套石製桌椅,白萬笙隨手拂去凳上落花,坐了下去,續道:“誰知我甫一到邊城,便聽人說哪裡來個楞頭小夥,專挑最硬、最狠的茬找。旁人不敢怵的黴頭他偏偏愛惹,旁人不敢動的豪強他偏偏要殺。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邊關雖然是灰色地帶,多的亡命之徒,可這種見人就拚命的狠角色也屬實少見。幸而他隻誅惡人,饒是如此也鬧得雞飛狗跳。但是普通百姓商人不少受過他恩惠的也豁出命來保他,因此這人雖然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卻也吊著口氣始終活著。”他說話的功夫墨清淺已沏了壺茶,白萬笙喝了一口,潤潤嗓子,道:“這人便是你葉師叔了。隻是當時我還不知道,隻是心中暗暗稱奇,天底下竟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人。人生在世,或為名,或圖利,這樣終日尋死之人又能有什麼目的?我便起了結交的心思,四下打聽此人行蹤。” “然而他結仇甚多,一直不露形跡,那些知道他下落的人口風又緊。我在邊關一擱就是半月有餘,銀錢已經花得見底,已有歸鄉之意,便決定收拾行李返程。就是那晚出了變故。我正在客棧中睡覺,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戳你嗎別,大晚上擾人清夢,實在缺德。我便起身開門,門外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首的瞎了一隻眼睛,拿剩下那邊等著我,瞪大了跟鐵膽似的,問我見沒見到一個帶著斷柄樸刀的男子,臉上有疤。我本來滿肚子火,聽他這麼說全消下去了。此人描述得正像我要找的那愣小子。當下我搖搖頭,問他道;‘你們找他做什麼?’那獨眼龍僅存的眼球都快從眶裡瞪出來了,讓我少管閑事,說著就派人搜我的房間。按平時我哪咽的下這口氣,但要從他們身上找到愣小子行蹤,隻好虛以委蛇,隻在心裡惡狠狠地想,他這眼睛準是偷女人的時候叫人發現打瞎的。”白萬笙現在雖然已經是一派宗師,但仍舊為老不尊,在徒弟麵前多加收斂,耐不住還是偶爾露出本性。話甫一出口,便覺察不對,他又是個愛麵子的,不好收回,看了墨清淺一眼,道:“莫要跟你師娘提及,免得叫她擔心。”怕夫人擔心是假,怕責怪他帶壞徒弟才是真的,墨清淺如何不知,自然應承下來。他續道:“我屋裡自然沒什麼好藏人的地方,他們搜了一圈便收隊撤退了,我卻再睡不著了,當下便心癢難耐地跟隨他們。他們在客棧裡鬧騰,早吵醒了不少人,隻是手裡明晃晃拿著刀子,旁人也不敢埋怨。有不肯開門地便強踹進去,如此搜羅了整間客棧,也沒尋到愣小子,罵罵咧咧地縱馬離去。這幾個人膀大腰圓,個個身材精壯,一看便是外功硬手,不過內力欠佳,我看出深淺,便大膽施展輕功尾隨。到了另一家客棧門口,係馬闖門,我隱在夜色中,心中暗笑,這幾個人湊不出半個腦子,愣小子特征分明,又滿地仇家,哪裡會規規矩矩躺在客棧裡等他們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