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澱一下情緒,平復呼吸,然後大聲說道:“諸位大人,其實案件的來龍去脈很簡單。貢品白銀珊瑚在棲霞坡官驛就被賊子掉包了,運到萬年縣官驛的貢品是金屬鈉製成的贗品。是賊子精心準備的意圖對陛下不利的毒物。” 為了避免再刺激那幫老家夥,他不敢再用弒君二字。眼下正事要緊,沒必要再跟他們掰扯,浪費時間。 有了弒君的鋪墊,對於意圖對陛下不利的字眼,諸公不再嗬斥質疑,但一個個或麵無表情,或冷眼旁觀,就像在圍觀耍猴一樣,充滿了不屑一顧的冷漠。 “且慢,金屬鈉是何物?”心癢難耐的班春突然問道。 “班兄先別著急,待我把案子給諸位大人捋清楚先。” 李衙安撫一下春哥,這節骨眼得先把自己和韓叔一家子從案子中摘出去, 否則一切白搭。 班春眼神迷離,似乎沉浸在某種思緒之中,不置可否。 李衙不管他,繼續說道:“賊人的目的很明確,先掉包,然後把足以以假亂真的毒物送入皇宮,當陛下近距離欣賞觀望珊瑚國的瑰寶之時。然後毒物噴發……” 後麵的話,他略過不講,但了解這件案子的諸公都知道,毒物一旦噴發,陛下危矣。 呂寺卿眼皮子一跳,麵色凝重,根據李衙的推測再結合方才白霧噴發的情況,此事還真有可能發生。 “不對,既然白銀珊瑚由琉璃箱子裝載,縱然毒物噴發,也可保無虞。”魏侍郎抖著白胡子,鏗鏘有力地說道。 馮府尹點點頭:“是這麼理兒,縱遇高溫,琉璃輕易也不會融化的。” “不,琉璃已經融化了。不是琉璃,是冰塊,如果我沒有猜錯,掉包後的貢品箱子,是冰塊鑄成的容器,並非琉璃。”大眼萌妹眉心微蹙,水汪汪的靈眸突然一亮,發現了關鍵點。 咦,大眼妹並非胸大無腦嘛! 李衙高聲誇道:“這位阿什麼姑娘,你一語中的,說得好!” “阿什麼姑娘,星象司七品望氣師虞淺淺。”大眼萌妹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淺淺姑娘啊,我想跟你深深的交流。 李衙瞟了一眼她那頗具規模的胸脯,笑道:“虞姑娘果然冰雪聰明,讓人佩服。” 虞淺淺傲嬌地冷哼一聲。 “虞姑娘,他有無撒謊?”呂寺卿低聲問道。 眼見事情的發展要打他們的臉,呂大人也坐不住了。 虞淺淺微微搖了搖頭。 望氣辨真偽,望氣師不但能通過觀望別人頭頂凝聚的氣運顏色來斷定此人的氣運品階。還可以通過觀望一個人的食氣來判斷他有沒有撒謊。 人生而懂呼吸,其呼吸吐納之氣是為食氣。 “但這寒冬臘月的,冰塊輕易不會融化……”呂寺卿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因為他在萬年縣官驛的天字號客房住過,那間豪華的客房讓他印象深刻,地龍供暖那叫一個舒服。官驛裡都有地龍供暖,皇宮中的地龍供暖自然更暖,一旦此物送到陛下跟前,在暖氣的作用下,毒物接觸融化的冰水,然後噴射而出…… 想想萬年縣官驛那五個當場掛掉的兵,呂大人就不寒而栗。 旁邊的馮府尹臉色也有些難看,皺眉思忖良久,突然問道:“這個什麼什麼鈉是劇毒之物嗎?” 李衙說道:“金屬鈉並非劇毒之物,其噴發的氣體有一定的毒性,但並不致命。據我估算,賊子是把劇毒溶解於水中,然後讓水凝成冰,製成冰箱,冰箱被地龍暖氣烘化之後,水與金屬鈉接觸,劇烈揮發,產生劇毒之霧。” “嗯,水與金屬鈉會產生反應,所以用魚油隔之,妙!”班春插了一嘴。 “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純屬危言聳聽的推測。真正的白銀珊瑚和琉璃箱子至今下落不明。一切無憑無據,所以此事就此打住。諸位,本官認為,此間之事不宜向外泄漏半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揣測。”呂寺卿做一錘定音的發言,然後望向陸秉:“陸大人以為如何?” 呂正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當這場案件復盤遊戲是個屁,放了就放了,不必讓陛下知曉,免得帝心不悅,下麵的臣子遭罪。 陸秉是明鏡司的堂官,直接向皇帝負責。所以呂正要征詢對方的意見。 陸秉微微一笑:“呂大人,先不要急著為今天的事情定性。”然後向身後的扈從點點頭。 那扈從立馬離去。 沒多久,外麵傳來了哭嚎聲,嗬斥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在諸公訝異的目光之中,明鏡司的明鏡衛把一個身穿囚服,披頭散發的老頭押進內堂,之後又抬進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琉璃箱子。 那老頭李衙認識,正是棲霞坡官驛的周驛丞。 周驛丞望了一眼堂上的朱紫貴們,顫巍巍地跪下來,放聲嚎哭起來:“小人知罪,請各位大人念在小人年老體衰,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要供養的份上,從輕發落。” 三位朝堂大佬頓時傻眼了。 原來明鏡司早已暗中辦妥了一切。 “諸位大人請看,這件就是從棲霞坡官驛的地下暗道中尋回的琉璃箱子,經周驛丞確認,就是當日入駐驛館的裝載貢品白銀珊瑚的箱子。據周驛丞交代,在貢品抵達驛館之時,驛卒發現天字號客房內出現了大量莫名其妙的水漬,周驛丞立馬讓人清理水漬,所以貢品被短暫存放在驛館西院的倉房內。存放的時長大約是一個時辰。時值黃昏,天氣又冷,押送貢品的護衛把倉門鎖住,就躲進館內吃飯喝酒了。雖然存放貢品之前,護衛們將倉房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但狡猾的賊人並未將地道徹底打通。所以他們沒有發現異常。待貢品存進去,倉門鎖上之後。一個時辰,足以讓賊子把地道最後的阻隔打通,然後貍貓換太子,把贗品和真品掉包。從中我們可以得知,棲霞坡官驛和護送貢品的隊伍之中皆有內鬼。他們先讓人給天字號客房灌水,將貢品擋在門外。當貢品存入倉房之後,他們再通知地道中的同夥掘通最後的暗道,進行竊換。期間的操作可謂環環相扣,縝密無比。所以這是一次計劃周詳,極其可怕的謀劃,其背後的主謀讓人不寒而栗。”李衙背負雙手,昂首挺胸,把案情的脈絡鏗鏘有力地娓娓道來。 這番條理分明,邏輯清晰的分析,讓內堂陷入了死寂。 唯有春哥擊掌說妙。 “周驛丞,李衙所言是否屬實?你盡管實話實說,不必擔心別人的脅迫,有本官替你做主。”氣急敗壞的呂寺卿聲色俱厲地道。 他知道明鏡司辦案的尿性,屈打成招那是家常便飯。 呂大人在做最後的掙紮,畢竟案子若被翻過來,他這個主審官臉被打腫還是其次的,他們三司會審,連根毛都沒審出來,就把瀆職的官兵下獄重判,本以為這又是一樁懸案,不想案子被一個縣衙的小小捕快一夜之間給破了。 皇帝會怎麼看他們? 在小捕快麵前被打臉事小,失帝心才事大。 周驛丞瞪著渾濁的老眼,涕淚四濺,一遍磕頭,一邊嘶聲道:“李衙所言屬實,小人失職,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呂正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 魏侍郎和馮府尹也是麵如死灰,說好的隻是看一場耍猴表演呢,咋真變成翻案的打臉秀了? 那豎子李衙不過是隻可隨時一腳踩死的螻蟻,怎麼就把案子給翻過來了? “隨扈之人皆可殺,連琉璃和冰塊都分不清,該死!該死!”呂寺卿抖著美髯,咬牙切齒。 陸秉淡淡說道:“呂大人別動氣,琉璃本就是稀缺之物,那幫大老粗也沒幾個見過琉璃。況且還有個木箱裹著呢,沒有察覺出不妥很正常。”頓了一下,環顧周圍,抬高了音量:“諸位大人,案子重新定性吧!” “縱然案子出現了新的證據,但並不代表隨扈貢品的人可以免罪,相反,他們沒有及時發現貢品被掉包後的異常,致使貢品差點被送進宮中,險些釀成彌天大禍。所以應罪加一等。”呂寺卿聲嘶力竭地說著,然後怒視李衙:“某人若想借奇技淫巧規避刑罰,哼哼!做夢!” “唉!開開森森鬧半天,結果白忙活了。可憐,可嘆!”虞淺淺怪聲怪氣地嘆道。 大眼妹你別唉,待會兒你會給我一個好聽的哼! 李衙吐槽一句,然後也拔高了音量:“諸位大人,我想說明一點,我和韓仲韓捕頭是萬年縣的衙役,當貢品進駐官驛之後,我們才接到調令,奉命前往官驛駐守。在我們進駐官驛之前,天字號客房已經被封閉鎖死了。鑰匙掌管在驍騎營千總王葛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朱項的手中。所以我們參與守護貢品任務的衙役一共十人,都沒有目睹過貢品的樣子。諸位大人須明白這一點。” “不知者不罪是吧?想得美,貢品消失之時,你們這些衙役也在現場守護,這失職之責怎麼也跑不掉。”呂寺卿冷聲說道。 “呂大人說錯了,真正的貢品消失在棲霞坡官驛,而非在萬年縣官驛。在萬年縣官驛消失的是圖謀聖上的毒物,難道呂大人認為,一件如此大逆不道的毒物消失了是一件壞事?所以相關的守護人員要承擔失職之責?莫非呂大人跟賊人是一夥的?”李衙言辭犀利地質問。 “你……,你血口噴人。豎子,你敢汙蔑朝廷命官。來人,將李衙下獄,大刑侍候。”呂寺卿火冒三丈,咆哮如雷。 “慢著,呂大人是要以勢壓人嗎?”陸秉喝道。 呂寺卿胸膛起伏,氣喘哆嗦,怒道:“陸指揮使,他汙蔑朝廷命官,罪證確鑿,難道你還要包庇他?” 陸秉麵容陰冷,冷笑道:“汙蔑與否,有待商榷。呂大人這麼激動,是要掩飾內心的慌張嗎?” 此話一出,內堂頓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到這時,眾人才驚覺這位不聲不響,寡言少語的明鏡司二把手是個怎樣的存在,秉帝心而興冤獄是他們一貫的手段,白銀珊瑚案恰好是皇帝震怒的案子。招惹了這頭惡魔,大理寺卿也吃不了兜著走。 出手了,特務頭子出手了。 陸爸爸好樣的! 李衙瞬間舒爽了,興致勃勃地看戲。 魏侍郎趕緊打圓場:“陸大人,您別誤會,呂大人是個性子急,暴脾氣。所以一時失言,陸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計較。” 馮府尹也求情道:“請陸大人高抬貴手,別跟呂大人一般計較。” 他們跟呂正也非有很深的交情,隻是貢品被盜案是他們聯合審結的,倘若呂正被明鏡司扣上私通賊子的罪名,他們難免會被波及,惹來大麻煩。眼下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得不施以援手。 尤其是這個案子存在弒君的嫌疑,更是讓他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呂正驚出一身冷汗,事關身家性命,趕緊低聲下氣地道:“陸大人,是我老夫一時糊塗了,冒犯了陸大人,老夫向您致歉,請陸大人原諒則個!”說著,起身朝陸秉恭恭敬敬地一揖。 “哎,呂大人客氣了,本官隻是跟你開個玩笑,呂大人不必當真。”陸秉笑瞇瞇地說道。 三位朝廷大佬暗暗鬆了口氣。 有個特務大佬撐腰,證據指向又有利於他們,李衙和他韓叔一家子的悲慘命運得以迅速扭轉。 “現查明,萬年縣縣衙的諸位快手在貢品被盜案中不存在失職之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經主審大理寺寺卿和刑部左侍郎,協審京兆尹的商議研究,一致決定更改判罰,萬年縣縣衙的諸位快手及其家眷無罪釋放。判罰結果本官會親自呈上禦前。”大理寺卿當場做出更改判罰的決定。 李衙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整個人形同虛脫,數日來的彷徨和恐懼終於一掃而空。 他恢復自由身了! 班春笑嘻嘻地拍拍李衙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有些猥瑣有些亢奮的眼神:“子澄,你先回去洗白白,我會去找你的。” 啊,洗白白,躺床上? 李衙悚然一驚,春哥,你不會家住背背山吧。 春哥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熊貓眼,屁顛屁顛地走了。 待春哥走後,李衙望了一眼叼了根糖葫蘆棍兒的大眼萌妹,心情大好的他朝對方擺擺手:“虞姑娘,你給我一個哼吧,好聽點的。” 哼! 虞淺淺幾乎不假思索地噴出一個好聽的鼻音。 “真聽話,乖啊!” 李衙笑瞇瞇地說道。 虞淺淺囧得滿地找縫兒,想鉆進去,最後跺了跺腳,銀牙一咬:“李衙,我記住你了。” 大眼萌妹氣呼呼地去了。 三位朝堂大佬沒眼看這小子上躥下跳,黑著臉離開了。 陸秉綻開一個和煦的笑容:“李衙,你做得很好,本官會向聖上為你請功。” “陸大人仗義,給小子一個翻案的機會。小子銘感於心。”李衙向對方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陸秉滿意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