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娘……我娘她怎麼樣了?”手術室的門一打開,許海蘭就沖了上去,瞪著一夜沒合眼的紅腫眼泡,焦急地等待醫生的回答。 對於這個不討人喜歡的丈母娘,陸文勝沒什麼感覺。 也可以說,她的死活都無所謂。 他擔心、在意的隻是自己的媳婦。 為了照顧媳婦的感受,他才表現的很焦慮的樣子。 醫生疲憊地摘下口罩,舔了舔了乾裂的嘴唇,緩緩說道:“沒事了,隻是還需要點兒時間才能醒過來。” 他看麵前的夫妻二人穿著粗布衣服,腳下是沾滿泥的解放鞋,沉吟片刻,很是體諒地說道:“病人還有點兒營養不良,你們去買點兒雞蛋,等她醒了,多給她補補,對她的恢復能更好點兒。” 陸文勝和許海蘭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之前明明給她送去了一百多個雞蛋,還有紅糖、油條那些東西,在農村,算得上是足夠的補品了,怎麼會營養不良? 她是舍不得吃,還是拿去賣錢了? 許海蘭心裡想到了很多不好的可能,低下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人被推了出來。 她忍不住上前撫摸著母親蒼白、削瘦、乾枯的臉頰,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趕緊往下一摸,發現她的腿還在,暗自鬆了一口氣。 醫生看到了她這個動作,隨即說道:“哦,她這個腿的問題很嚴重,看上去可能要截肢才行。但今天夜裡,骨科醫生不在,我們隻能對她做一下保守治療,先延緩一下壞死。具體什麼情況,等骨科醫生來了再說。” 他看出來家屬在擔心什麼,便耐心地解釋了原因。 轉眼在病房安頓下來,護士給病人掛上了葡萄糖。 已是上午七點多。 天空依然晦暗不明,滂沱大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下了下來。 醫院前院的地麵上積水猶如汪洋。 停在空地裡的東風140,還有一排排自行車、平板車,都籠罩在了雨水中。 來看病的人好多沒有帶傘,出去的時候隻好用手遮著頭,在雨中劈裡啪啦地跑向街邊的屋簷下。 那裡有幾家早餐店,熱氣騰騰。 “娘一時半會醒不來,咱們下樓吃點兒飯去吧。”陸文勝在窗前看了一眼外麵的早餐店,對許海蘭說道。 “不,我還不餓,你去吃吧,我在這裡守著。” 不餓才怪。 大半夜跑了幾十裡路,又在手術室外站了幾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裡,連口水都沒有喝。 嗓子早就乾的冒煙了。 陸文勝使勁咽了咽吐沫,有點兒無濟於事。 他知道許海蘭不願意離開她母親半步,隻好自己一個人冒雨去把早餐買了上來。 許海蘭吃著熱乎乎的肉包子,望著外麵的天,感激地說道:“文勝,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開車來,咱們推平板車這會不但到不了,還要被這雨給淋死呢。” 陸文勝不在意地笑了笑。 “媳婦,你千萬別跟我一家人說兩家話。” “雖然你娘不認咱們,還跟仇人似的,但我知道你心裡不可能放的下她老人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幾天我就是請假也會在這裡陪著你。” 他回想起昨晚借車的一幕,眼睛明顯一亮,“再說了,昨天晚上要不是你,這車咱還真借不來呢。” “我可是對你刮目相看。” 許海蘭被丈夫真心誇贊,有些意外,羞澀一笑道,“哎,我也是急的,生怕借不到車,娘就要死在路上了。” 她心裡也說不上來促使她不顧一切的真正原因。 從前,她一遇見爭吵就會嚇到渾身發抖。 張建民偷沙那事發生時,明明自己家是占理的,可爭論時卻把話說的語無倫次,看到他提起鐵鍬要打過來時,也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還好,施工隊的人及時製止了他。 昨天晚上敢直麵張建軍這個混蛋,一方麵是母親生死未卜,心焦所致,一方麵,好像也是受到了丈夫的感染,有了不一樣的底氣。 跟陸文勝在一起,日子真是越過越好,誰也不怕了。 她心裡暗暗感嘆道。 “這是哪啊?”黃正英蘇醒過來,極力掙紮著要坐起來,似乎很慌亂,當她目光掃見許海蘭和陸文勝,一下子頹喪了下去。 她腦子裡稍稍回憶了一下,很快推斷出,昨天夜裡自己昏倒,隻有老三兩口子能救自己,也隻有她們兩個有能力救自己。 隻是,腆著一張臉,實在難以麵對她們兩個。 “娘,娘你別動。這裡是縣人民醫院。”許海蘭看她醒來,望著她冷淡的雙眼,依舊興高采烈。 陸文勝束手站著,覺得氣氛有點兒尷尬,便站到窗前去抽煙去了。 “什麼,縣人民醫院?”黃正英驚呼起來,惹得旁邊幾個病床的人都往這裡瞧,她們都是城裡人,不太理解她的驚訝。 “住這看病得多花錢啊,不行,我得回去。我這腿擱李大夫那裡治治就行了,沒什麼大事。”黃正英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手上的吊瓶被她扯的亂晃。 許海蘭上前來按住她,隨即跪在地上哭著說道:“不行啊娘,醫生說你腿爛的太嚴重了,要給你截肢!” “截肢!” 黃正英本就蒼白的臉虛晃了幾下,激烈地吼叫起來,“不可能,好好的為什麼要截肢!仨兒,你少騙我。” 她拉開被子,看到了慘不忍睹的小腿,眼裡湧出了難以承受的淚水。 陸文勝狠狠地吸著煙,不願回頭。 “我是骨科主治醫生,我看看你啥情況。”骨科醫生朝黃正英走了過來,再次掀開了她的被子。 病房裡變得很安靜。 骨科醫生查看一番,眉頭漸漸緊鎖,“不行啊,你這情況是非截肢不可了,再拖下去怕是人都活不了了。” 黃正英一聽這話,甩著手哭天搶地。 “老天爺啊,讓我死吧,我就是死也不願少一條腿。仨兒,我求求你,把我弄回家吧,讓我回家等死算了……” 見母親萬分痛苦,許海蘭撲通一聲就給骨科醫生跪了下來,抓著他的褲腿拚命乞求道:“醫生,你再想想辦法,能不能讓我娘保住這條腿。” “她是農村人,每天都要乾重活,沒有腿真的活不了啊……” 許海蘭為母親發自肺腑的哭喊讓陸文勝為之動容。 孩子天生愛父母。 即使再糟糕的童年,也剪不斷他們對父母的發自心底的關心和甘願付出自己一切的虔誠。 哪怕他們的父母給他們的,一輩子都是冷眼。 他從許海蘭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自己已經死去了,卻依然還在許海蘭身上存活著。 見許海蘭如此悲愴,陸文勝實在不忍心說別的,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醫生,你再想想辦法好嗎?無論如何,要保住老太太的腿,不惜一切代價。” 許海蘭和她母親聽到這話,都有些驚訝。 許海蘭知道這個不惜代價是丈夫願意拿出很多錢來給母親治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黃正英卻不是這麼想。 她不但不領情,反而垮著臉,非常反感抗拒地叫囂道:“不治了,治什麼治,哪有那錢啊。還是讓我去死算了……” 陸文勝知道她在擔心什麼,見她那副討厭的樣子,想要說出口的話也始終沒說出來。 “你們……” 骨科醫生掃視了他們一圈,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陸文勝和許海蘭的衣裝,眼含輕蔑地說道,“條件不好就別勉強了,該咋辦咋辦吧。要怪就怪之前不好好治療,弄成現在這個樣子,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要是現在出院我也不攔著你們。”他見多了這種因為負擔不起醫療費用而選擇放棄的老人,理智來說,放棄也是符合他們家庭現實的。 “這怎麼行?”許海蘭急了,又變得焦灼不安起來。 黃正英惱火地看了一眼女兒,咬牙切齒地說道:“仨兒,你別再這裡多事了,送我回去!” 陸文勝不想搭理這個死倔還不知好賴的老太太,隻是輕輕扯了一下許海蘭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接著,他掏出十塊錢來,塞到了骨科醫生的兜裡。 那個年代還不流行送醫生紅包,但人性相通,誰不願多些收入。 陸文勝向他使了個眼色。 “幫幫忙,再想想辦法吧醫生,老太太舍不得兒女花錢,但我們做兒女的,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救她啊。” “真不能讓她截肢啊。” 骨科醫生麵露喜色,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說道:“要是實在不怕花錢,想不截肢,也不是沒有辦法……”
第27章 辦法有沒有在於心誠不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