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大清早,掛在村部電線桿子的大喇叭就刺刺拉拉地響了起來,村長那具有穿透力的破鑼嗓子把陸文勝給吵醒了。 “各家各戶都聽清了啊,這個星期輪到我們石灣村開始交公糧了,都抓緊了啊,一個星期的時間,錯過了就交不上了。” “皇糧國稅,自古就有,種地納糧,天經地義。這是支援國家建設的光榮任務,是我們農民義不容辭的責任,誰要是敢抗拒不交,定要從嚴法辦!拆房牽牛不再話下!鄉裡鄉親的,都自覺點兒,別弄得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在農村,秋收後交公糧是大事。 村長喊完話後,各家各戶都找出任務本,搬出稻穀袋子,開始準備裝車。 到鄉糧站交糧食不是一件容易事。 必須得早早做好準備。 陸文勝起床伸了個懶腰,這個裝滿甜蜜恩愛的木床上,昨夜隻有冰冷和噩夢。 家裡沒了媳婦的身影。 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一切都失了顏色,眼睛看向哪裡都覺得孤單的難受。 床邊發了一會兒呆,他想起了該乾的事,便去堂屋的橫桌抽屜裡找出任務本,看了一眼。 霍。 得交三百斤稻穀,棉花五十斤,大豆五十斤。 走進東邊的倉房一看,稻穀和大豆已經準備好了,隻有棉花還到處散放著。 掰好的棉花才二十來斤,還有一大堆需要人來掰。 陸文勝看著那一個個像綻放著一坨雲的棉花,就感到頭大。 小時候他最討厭的就是掰棉花。 掰到最後,手指都疼的要斷。 沒辦法,家裡乾活的人跑路了,隻能自己來乾了。 “喲,陸老師,你去學校怎麼還帶一大筐棉花?”路上,從井邊擔水回來的人碰見陸文勝,笑嘻嘻地問道,“該不會又讓學生們幫你家乾活吧。” 就知道上次學生們來家裡幫忙乾活,一些眼紅的村裡人會說閑話。 果然如此。 陸文勝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沒那事,我這是帶去學校自己掰,趁下課的時候。” “別啊,讓學生們幫忙乾吧,一會兒功夫就給你弄完了,人多力量大嘛。”那人走遠了,還不忘陰陽了一句,“看看,還是當老師好,好處多的數不完。” 陸文勝回望著他的背影,文縐縐地罵了兩句。 你溫文爾雅,他覺得你窩囊; 你講德行,他覺得你好欺負; 你要是本事出眾、得了好處,而沒跟別的人雨露均沾,那見不得你好的人巴不得要恨死你了,夜夜躲在被窩咒罵你,盼你早點兒倒大黴。 出生和生活在這種野蠻的隻論拳腳和不要臉的地方,陸文勝常常會感到窒息——這裡真不適合自己。 要不然,為啥幾十年以後,有能力的都迫不及待地從農村遷徙到縣城。 他們的子女又像生產隊的驢似的,日夜不停,發奮苦讀,就為了能從小縣城奔往一線大城市。 哪怕在那裡一個人脈也沒有,天天被老板罵的跟孫子似的,也不敢跳起來炸刺,哪怕背負一輩子的房貸、車貸、消費貸,也不願回小地方老家。 因為啥。 還不是因為小地方的人情世故,見人下菜碟;小地方的家族傳承吾輩責、野蠻生長。 這些叫沒有背景資源的老實人拿什麼去跟人家裝逼打臉。 隻能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白白受辱。 陸文勝慢步走著,心情沉重。 唯一一個能談天說地、誌同道合的至交,卻在兩年前遭遇不幸…… 現在,連最親的媳婦也離家出走了。 竟落到孤家寡人的田地。 想想也真叫人恐慌。 …… 到了學校。 學生們看見陸文勝提著一大筐棉花進來,紛紛上前熱心地招呼道:“陸老師,等一會兒下課了,我們幫你掰棉花吧。” “不用了。” “昨天留的作業都做完了嗎,書都背了嗎,我一會兒去教室檢查哦,誰沒完成看我怎麼收拾他!”陸文勝厲聲一喝,把他們都嚇跑了。 劉燕玲夾著課本,扭著大屁股走了過來,滿麵春風。 “喲,陸老師,是不是媳婦跑了,家裡活沒人乾啊?你放到辦公室去,等我下課了幫你掰。”她側身走過陸文勝,貼著他耳朵道,“要不留著,晚上到你宿舍掰也行……” 掰你大爺。 還纏上我了是吧。 陸文勝火氣直冒。 真想把她送到全是狂野大漢的牢房裡去,讓她好好開心開心。 “看你瞎說什麼呢,我跟我媳婦好著呢。我這是幫她分擔農活,眼看著不就要交公糧了麼,時間緊,任務重,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陸文勝客套了一句,飛快地跑進了辦公室。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等我找著機會,看我怎麼整你。 這一天,陸文勝就沒閑著。 除了上課、改作業,就是掰棉花。 下課掰棉花,課間操掰棉花、午休掰棉花、吃飯也在掰棉花…… “呀,陸老師,我來幫你掰吧,你一個大男人,這手哪裡是乾這種細活的人?”劉燕玲故意當著王校長的麵,嬌滴滴地說道。 “哎,不用,劉老師,我自己來就成。” “客氣什麼,反正我也不白幫你,一會兒你把你過去寫的三年級的教案拿給我借鑒借鑒。” “那行吧。” 這個理由在辦公室裡說的過去,陸文勝高興地接受了。 劉燕玲搬來小板凳,在陸文勝的棉花筐旁邊坐了下來,雙手翻飛,沒一會兒就掰出了一大堆。 陸文勝稍作歇息,餘光卻發現王校長的臉色很難看。 “陸老師,我看你一天了,我可要批評你了,來學校你是來教書的,怎麼還把農活帶到學校來乾?啊?” 這個月損失了五十塊工資不說,還總被劉燕玲氣,就真的很氣。 “這畢業班你不抓點兒緊,跟這一心兩用,不像話!” 劉燕玲看著他生氣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 轉頭對陸文勝說道:“陸老師,校長其實是關心你,說明你很重要,是我們學校不可或缺的人才……” 死娘們。 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嘛。 王校長鼻子都要氣冒煙了。 “校長,是我不好。” 陸文勝忙把兜裡的煙塞了一根給王校長,賠笑道:“沒辦法啊,這村裡在催,老婆乾不過來,我能咋辦,我不乾,她晚上不讓我上床啊!” 後麵一句他故意說的很大聲,逗的辦公室裡的人都哄笑了起來。 王校長乾笑了兩下,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他賠了五十塊錢可不是老婆不讓上床那麼簡單了,一回家老婆就連打帶罵,酒也不給喝,煙也不給抽,悲慘極了。 更可氣的是這個劉燕玲,就之前鬧了點兒別扭,她怎麼就跟移情別戀了似的。 咋地,看上這小白臉了。 就因為他會修電視,是個能人了? 呸。 有我厲害。 敢得罪我,早晚給你工作搞了。 晚上放了學。 辦公室裡老師們都往外走。 “劉老師,你留下,我有點兒工作要跟你談談。”王校長看著劉燕玲想要急匆匆離去的樣子,朝她叫喊道。 劉燕玲在一眾老師復雜的眼神中,不情願地留了下來。 “陸老師,你還不走啊?”王校長提醒道。 嘶。 啥意思。 這兩人該不會要在辦公室大戰一場吧。 陸文勝本來還在忘我地沉迷掰棉花中,一見兩人這架勢,速度提筐跑路,跑回自己宿舍,緊閉上了門,擰開收音機,聽起了音樂電臺。 “最近咋不喊我上你家去了呢?”王校長意有所指,表情也溫和了不少。 “啊……”劉燕玲拖延了一聲,“我老公最近在家,不方便。” “那你就不能讓他不在家?” “……” “劉燕玲,你該不會是看上陸老師了吧?怎麼著,嫌棄我又老又醜了?” “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看得上他啊,是他老是來勾引我的。” “是嗎?” 王校長咧嘴一笑,“我不了解他還不了解你啊,少跟我扯。你家要是不方便,那就這裡吧……”“來吧,小騷貨。” “哎呀,陸老師還在學校呢。” “放心吧,他這人現在變了,不會在像過去那樣直愣愣的討人嫌了,他現在可會審時度勢。” 劉燕玲卻推開了他。 “我不想……哼,上次讓你給我買臺電視,你都不肯。” “我的錢都交給我老婆了,哪有私房錢給你啊。再說了,一臺電視機多貴啊,好幾百呢,我去哪裡弄那麼多錢。” 還敢找我要好處。 能給你一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好吧。 “那你家大彩電咋來的?”這消息是陸文勝在辦公室裡散布的。 “我小舅子白送的啊,你當我那點工資買得起啊。哎呀,快過來吧,就別折磨我了……” 幾分鐘後。 王校長提起褲子,心滿意足地蹬上停在外麵的自行車,一溜煙出了學校。 劉燕玲在辦公室裡呆坐著。 從前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快樂,但現在似乎在沒有那麼快樂了。 或許是老東西不行了。 還摳摳搜搜的,叫人反感。 要是能跟陸老師好…… 劉燕玲手裡翻著陸文勝寫的教案,癔想起霸道總裁劇兼愛情小電影裡的畫麵,越看心裡越癢癢。 一種抓心撓肝的心思驅使著她,在夜幕降臨之時,再次敲響了陸文勝宿舍的門。
第33章 又是被噴的1天(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