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思南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勉強扯著嘴角無力地笑了笑。 顧冷辰轉頭看向窗外,忽然問道:“今年,雪也會很大嗎?” “或許會。”黎思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我記得,你不喜歡下雪。” 顧冷辰“嗯”了一聲:“但現在,沒那麼討厭了。” 黎思南轉眸問道:“為什麼?” 顧冷辰隻是笑了笑,盯著地麵出神了好一會兒,似是回想起了什麼,神情透著淡淡的孤寂。 他被遺棄的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雪。 皚皚白雪從空而降,美哉悠哉,但他卻隻覺得很冷,刺骨的冷。 那個時候,他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紅著眼一動不動的赤足站在雪地裡,看著那張破爛不堪的轎車漸漸遠去。 直到視線裡再也看不到那張車的影子,直到福利院的護工半哄半拽的將他拖回了屋,他才終於明白。 啊,原來被拋下了啊...... 自那天起,他就極其討厭下雪。 在福利院的第一年,冬日大雪,孩子們相約在庭院裡玩鬧,樂此不疲地堆著雪人,打著雪仗。 漫天雪花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灑落一地,蓋住了枯黃的草地,瑩瑩發光。 孩子們都在為那場大雪而歡呼,唯有他格格不入,獨自縮在角落裡冷眼看著他們被凍得通紅的臉蛋,漠然嘲道:“一群傻子。” 那時,有幾個孩子圍坐在雪人旁,一臉天真地看著天空,呢喃道:“要是太陽不出來就好了。” 而他聽到後,冷冷地嘲了一句“做夢吧”,轉身進了屋。 他比誰都清楚,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 太陽懸空之時,便是雪消融之際。 美好如夢,轉瞬即逝,就像他曾經得到過的那些片刻溫存一般。 雪能掩蓋枯黃的草地,卻掩埋不了人世間的汙穢,但雪並沒有做錯什麼。 雪無錯,他亦無錯。 其實他不是討厭雪,他隻是討厭那個被拋棄在雪天裡的孤單身影罷了。 福利院裡的生活並非外界所知的那般溫馨和睦,隻有身處其中,才知那裡其實是一個包著漂亮外殼的地獄。 這裡的孩子大多都是因為身體缺陷而被遺棄的,有翻著白眼,生活不能自理的腦癱患兒;有時不時發出詭異叫聲,智力低下的孩子;也有智力正常但雙腿殘疾的孩子。 而他是那裡唯一一個身體沒有缺陷,且長的極為好看的孩子。 像他這樣的孩子在這種地方是很容易被欺負的。 因為這種地方,容不下好看的東西。 在他剛到福利院時,這裡的孩子王便帶著幾個男孩找到他,上演著小團體霸淩的戲碼。 那時,有人唏噓,有人憐憫,卻無一人出麵製止。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倒黴的漂亮孩子要被欺負的哭天喊地時,結果卻令他們大為震驚。 那時的他身上雖帶了傷,但比起躺在地上頭破血流的孩子們,已然好上太多。 護工們怒斥他是個沒教養的野種,將他關進了禁閉室,關了整整三天。 而他隻是平靜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洞地睜著眼凝視著漆黑的房間,一聲不吭。 待他出來後,所有孩子都對他趨之若避,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般。 自那以後,他便時常獨自待在院子後方的一處空地,一待就是一整天。 沒有孩子願意靠近他這個孤僻狠戾的瘋子,除了那幾個不長記性的孩子總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煩。 而他也總是孤身一人將那群孩子撂倒在地,毫不留情地揮著拳頭反擊。 最後不出所料,以他被關三天禁閉作為收場。 那時的他,最常去的便是院子後方的空地,還有— 禁閉室。 禁閉室是所有孩子的噩夢,一旦有人不聽話,便會被關進那個黑屋裡以示懲戒。 那裡沒有床,沒有廁所,隻有冰冷的地板還有滿屋的老鼠作伴,每日的夥食隻有一塊硬的硌牙的發黴饅頭。 福利院的夥食其實並不好,每到放飯時間,護工們便會搬著一個偌大的洗衣盆,裡麵盛滿了摻著零星綠色菜葉的粥。 粥時常泛著酸,宛如豬食一般難以下咽,但若比起禁閉室的夥食,那可真是好上不止一點兒。 所以,這裡的孩子都在拚命扮演著乖小孩,生怕哪裡表現不好,就被關了進去。 而那些被關進禁閉室的孩子,無一不是崩潰痛哭,不停的哭著求饒認錯。 唯獨他安靜地蜷縮在角落,抱著那塊發黴的饅頭,慢慢啃著。 他們覺得他瘋了,是個怪小孩。 就連當初欺負他的那群孩子也不敢再主動招惹他,要是偶爾碰上了,也隻是言語上挑釁幾句,便灰溜溜的跑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漸漸的,他也斷了所有的念想,覺得就這樣賴活著也不錯。 直到第二年的夏季,福利院迎來了一個新的麵孔,他平淡的心態很快就被打破。 那是個極為天真靦腆的男孩,總是瞪著大大的雙眼,好奇的躲在一旁注視著角落裡的他。 起初他不勝其煩,走到男孩麵前,冷冷地吐出一個:“滾。” 男孩眼裡凝滿了水霧,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那我下次離遠點。” 他被噎了半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自那之後,無論他走到哪,都能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在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小半個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直到一天午後,男孩主動上前看著躺在空地上小憩的他,問道:“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他轉眸淡淡掃了男孩一眼,沒有出聲。 男孩舉起手裡的書,紅著臉問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看書嗎?” “為什麼?” “我想和你一起看。” 他起身凝了男孩半晌,自嘲道:“那群人沒告訴你,要離我這個瘋子遠點嗎?” “說了的,但是......”男孩小聲道,“我知道你不是。” 那個時候,他是什麼樣的神情,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時,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十分別扭的回了句:“隨便你。” 男孩權當他默認了,開心地笑了起來,挨著他並排坐下,低頭翻閱著手中的故事本,遞到他麵前,輕聲問道:“你喜歡看這些故事嗎?” 那是一本極其浮誇的童話故事本,他並不喜歡這些虛構的甜蜜故事。 於是,他冷冷地掃了一眼,緩緩道:“不,我很討厭。” 男孩愣愣地看著他,久久沒有出聲。 自那天後,男孩便極少再出現在他麵前,就連那道一直小心翼翼注視著他的視線也突然消失不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其實那個時候,他心裡是有些失落的,但他也隻是笑著安慰自己。 “沒關係,一個人也挺好的。” 就在他好不容易從那別扭的失落中走出時,男孩再次抱著書出現在了他麵前,紅著臉問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看書嗎?” 這次,他莫名來了火:“你有完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