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祗取下身後的背包,將裡麵剩餘的彈匣和照明彈盡數抖出,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地上的黑灰裝進背包裡。 做完這一切,白祗的額頭上早已布滿了冷汗,他抱著背包,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但很快,他又跌了回去。 過度透支的疲憊感不斷襲來,心臟撕裂的痛感並未減輕,反而越發強烈。 白祗咬牙竭力站了起來,緩慢地邁開步伐,朝走廊走去。 僅僅是幾步路,卻漫長得像是跨越了數年,待走到走廊外,白祗已經沒有一絲多餘的氣力,背靠著墻脫力癱倒在地。 他顫了顫眼睫,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讓眼簾閉上,滿是血汙灰塵的臉上透著掩蓋不住的疲憊。 隨後他顫抖著手剝著那顆皺巴巴的糖,糖在高溫下已經融化的不成形了,緊緊粘黏在糖紙上。 明明此刻他連坐穩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蜷縮著身子依偎在墻邊,但他卻像個貪吃的小孩,執著的,費力的剝著糖紙,然後將那顆已經不成形的糖,慢慢含在了嘴裡。 糖黏糊在口腔裡,非常難受,並不好吃。 可明明這顆糖和莊建明第一次給他的那顆糖是一樣的,他分明記得......這顆糖是很好吃的。 他記得第一次與莊建明相遇的那天,天氣很好。 天空藍的純凈,沒有一絲陰霾,絢爛的陽光透過層疊的樹葉縫隙,在校園小徑上灑落下深淺不一的光斑。 當時的他一如往常的背著書包,低垂著頭朝教學樓走去,一雙乾凈的白色球鞋緩緩停在了他的麵前。 他習慣性往一旁讓開了路,繼續朝前走著。 很快,那雙白色球鞋又停在了他的麵前。 他頓了頓腳步,往右邊挪動,但那雙白色球鞋的主人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對般,緊緊跟隨擋在他的麵前。 他很輕地嘆了口氣,抬頭看向麵前的人,平淡問道:“有事嗎?” “有啊,當然有。”少年澄澈的褐色眸子正含笑注視著他,“你就是白祗吧?” 還不等他開口,少年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哇你是真的很厲害,天天上課睡覺都能考年級第一,嗯......” 少年杵著下巴端詳了他片刻,咧嘴笑了起來。 “難怪那些女生都喜歡你,你確實長的挺帥的。”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又問了一遍:“有事嗎?” 少年反問道:“你為什麼總是一個人?” 他淡淡道:“習慣了。” “社恐?不至於吧......”少年詫異道,“我要有你這長相,這成績,指不定多少人圍著我轉呢!” 他沒有說話,正準備抬腳朝前走去時,少年拽住了他,往他手心裡塞了個圓圓的東西。 他疑惑地攤開手,那是一顆包裹著藍色玻璃紙的糖,玻璃紙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數道絢麗彩光。 他凝眸看著手心的糖,久久沒有出聲,也沒有動。 見他半天不動,少年有些局促地撓了撓頭。 “你不喜歡糖嗎?” 他依舊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看著手心的糖。 少年思忖片刻,伸手從他的手心將那顆糖拿走。 他也順勢收回了手,下一秒,一顆夾帶著淡淡體溫的糖被強塞進了他的嘴裡。 他瞳孔很輕地顫了下,似是看出了他的錯愕,少年咧嘴一笑。 “放心吧,很甜,不酸。” 他緩慢地用舌頭攪動著嘴裡的糖,淡淡評了一句:“很甜,但我不喜歡甜。” 少年聞言沉默片刻,但很快,又笑了起來。 “好吧,那下次我給你帶一顆不那麼甜的糖。” 少年的聲音澄澈乾凈、坦誠爽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氣。 他靜靜地看了少年半晌,漠然道:“沒人跟你說過我......” 少年笑盈盈地接過了他的話:“說你是怪胎?” 他緩緩點頭。 “巧了,我也是怪胎。”少年沖他眨了眨眼,“還有問題嗎?” 他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有。”少年認真回答道,“我想跟你做朋友。” 他不解道:“為什麼?” “沒什麼,就是挺好奇的,我觀察你很久了,你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待著,也不跟人說話,也沒人跟你玩,但你看起來似乎—” 少年擰眉思索片刻,有些不確定的開口。 “並不難過,也並不在意。” 靜默片刻,他點頭輕聲應了一句:“是。” “那你想跟我做朋友嗎?”少年滿臉期待。 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想。” 少年似乎備受打擊,唇角慢慢抿成一條直線。 就在他以為少年會就此放棄時,少年忽然揚起手中的玻璃糖紙,不容辯駁道:“你已經吃了我的糖了。” “所以呢?” 少年咧嘴笑道:“所以我們是朋友了。” 他緩慢地掀起眼皮,與少年的目光對上,眉目間帶著濃重的疏離。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少年怔了下:“為什麼?” “我不需要。” 聽到這話,少年明顯鬆了口氣:“嗨,原來是這個,我還以為是你嫌棄我學習差呢。” 他凝眉打量著少年,眼裡是深深的疑惑。 少年眉峰微微動了一下,坦然接受著他直白毫不掩飾的探究目光。 他看了很久,而少年隻是勾唇安靜地等待著。 可無論他看多久,觀察多久,他還是無法理解少年的舉動。 少年問:“怎麼樣?是不是發現我這個人還不錯?” 他沒有出聲。 少年提議道:“你可以先試著跟我做朋友,如果相處下來,你覺得不行,我也不會勉強。” 沉默片刻,他問:“為什麼找我?” “嗯......”少年歪頭思索片刻,認真回答道,“因為我覺得你需要朋友,沒有人不需要朋友。” 他正想告訴少年,他真的不需要朋友,但不知道為什麼,話剛溢到嘴邊,他就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看了少年好幾秒,終究還是默許了。 少年微笑著朝他伸出了手。 “正式介紹下,我叫莊建明,是你的同班同學,也是—” 說到這裡,莊建明故意頓了很久,隨後得逞一笑。 “你新學期的同桌。” 他愣了下,有些意外:“你......想跟我做同桌?” “不是想,是我已經是你的同桌了。”莊建明糾正道,“板上釘釘的事。” 他垂下眼,很輕地笑了下,沒再開口。 沒有人是自願跟他這個怪胎做同桌的,大家都對他避恐不及,大多數人也都是在老師的強製安排下,才不情不願的跟他短暫的做一段時間的同桌。 但最多一個星期,他們就會嚷著換座位,也正因如此,他成了班上換同桌換的最勤的特例。 那個時候他也隻當莊建明是一時興起,他覺得這個人不出一個星期就會嚷著換座位,然後疏遠他,就和那些人一樣。 所以他並不抱期待,隻是安靜地等待著那天的降臨。 可令他意外的是,他們同桌了整整一個學期。 莊建明並沒有因為他的怪異舉動而恐慌疏遠,反而總會在他平靜下來後,擔憂的問上一句。 “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沉默地搖搖頭。 莊建明似乎也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並不生氣,隻是笑瞇瞇的往他手裡塞一顆糖,而他也會在莊建明的注視下,慢慢剝開糖含在嘴裡。 莊建明以為他喜歡吃糖,每天都會給他帶不同口味的糖,那些糖也一次比一次淡,確實沒那麼甜了。 但其實他不喜甜,也極少吃糖,哪怕那些糖的味道再淡,他也不喜歡。 許是考慮到莊建明是第一個送他糖的,也是他被視為怪胎後,第一個主動跟他搭話的人。 所以,盡管他再不喜歡,他也還是會安靜地吃著。 奇怪的是,他總會在某一瞬想起那顆甜的掉牙的藍色糖果。 於是有一天,他破天荒的主動開了口:“藍色的糖,還有嗎?” 莊建明愣了很久,隨即臉上綻開了笑意。 “有,我下次給你帶。”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莊建明就像個牛皮糖黏著他,甩都甩不開。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情緒,所以一直以來,他也在竭力避免和其他人產生羈絆,也一直都在刻意疏遠莊建明。 可無論他表現的再冷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莊建明永遠都是一副笑嘻嘻,沒心沒肺的樣子。 也許人生性就是害怕孤獨的吧,生性就是渴望有人相伴的吧,漸漸的,他也習慣了身邊有這麼一個人。 而莊建明也總是拖拽著他,自顧自的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白祗你知道嗎,在我們家鄉有個很浪漫的悼念語。” 說著,莊建明伸手懸在他額前,閉上了眼,低聲念叨。 “祈神憐憫,歸魂祝安,願,來世無憂。” 莊建明收回了手,笑瞇瞇地睜開眼,看著他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浪漫?” 他不明白這種悼念語跟浪漫有什麼聯係,沉吟片刻,他平淡道:“沒有依據證明神存在。” “但也沒有依據證明神不存在吧?”莊建明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隨後略帶落寞的說道,“要是我死了後,也能有人像這樣給我祝願就好了......” 他知道莊建明是因為什麼而落寞,這個人是在擔心自己死後沒有人為自己送行。 莊建明曾無意間提起過,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身亡了,由他那年邁的奶奶獨自將他拉扯大。 他見過那個慈祥的老人,頭發花白,身體日漸孱弱消瘦,用不了太久,就會油盡燈枯。 他當時是想出聲安慰的,但他沉默了很久,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沒辦法,也不能給莊建明一個並不確定的虛無承諾。 畢竟...... 他們誰先死,以後還會不會再見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