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後,攝像頭紅燈熄滅。呂恒去墻角拿椅子,順手把對講塞到了心臟檢測儀交錯的線路下麵。繞過機器,兩人眼神交錯,落座在肥黎腳下靜靜等待。 不久,病房外傳來招呼聲,杜sir起身迎出門,跟陳警司打了聲招呼,匯報起調查進度:“重慶附近的監控我們都排查過了,基本鎖定在一個二十到三十歲間的男性,穿著警服,警服上有多塊血跡,帽子壓的很低,沒有全臉圖像,下巴上有道兩厘米左右的刀痕。弟兄們查過了,警署裡沒有這個人,他從重慶後巷出來後假裝警察按住了天九,場麵混亂,接手天九的兄弟們沒有注意。隨後他穿小巷逃跑,正在排查附近路段其他監控,看能不能找到他的逃跑方向。另外,兄弟們發現細威的動向很異常,開車跟在嫌疑人後麵,不確定是接應還是跟蹤。剛剛大全和細威一夥人來過深水埗,甩了我們的兄弟,在福音會被我堵到,我覺得可能有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和嫌疑人有關,正在叫兄弟們查。” 陳警司麵色凝重,問他:“火勇那邊有什麼動靜?” 杜sir答:“洪安三個老家夥下午就被保釋出去了,本來另外一把槍斬華和火勇相互指認,說自己正當防衛。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洪安的小弟認下了這把槍,斬華和火勇現在已經辦好手續了,我已經叫兄弟們盡量拖住他們倆了。” 陳警司點點頭:“這邊結束以後我要去準備明天的記者會,想辦法壓住隴躉和飛機達的兇殺案。上麵很不高興,加大查案力度,必要的時候施壓給兩邊,讓他們交人出來。” 杜sir的臉突然僵住,他非常清楚陳警司的意思,不行的時候就逼兩邊交替罪羊出來背案子。這和他認知中的陳警司背道而馳,方才的猶豫,此刻蕩然無存。他握著腰後的對講,強裝著應答,推開房門讓陳警司進去。 陳警司走進病房,抬眼看了一下攝像頭,便召喚呂恒離開。呂恒將凳子搬到肥黎手邊,轉身出門。陳警司坐在肥黎身旁,一語不發。 肥黎聽見關門聲,挑開一隻眼皮,確認是陳飛虎,緩緩提出要求:“我女兒…女婿…外孫…他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希望…他們能…平安到吉…隆坡…” “警方會保護你家人的人身安全。”陳警司說的乾脆,語氣卻十分冷漠。 肥黎一驚,監測儀再次躁動起來。他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布滿血絲,徑直看著陳警司:“哈…看來…人真的…不能做錯…事…咳咳…當年…我出賣了自己的老大…現在…我也被自己…自己的小弟…算計…” 陳警司不為所動,麵無表情的說:“你和賴蝦爭坐館的時候就該知道,大全狼子野心。他放風出去說九龍城寨餘黨出暗花要做掉賴蝦,你看在眼裡,卻一時貪心不想放棄油尖旺這塊肥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哎…養虎…為患…他…知道得太多了…你…就不怕他…他也不會放過…你?”肥黎早已顯露疲態,可仍就做著最後的掙紮。 陳警司點點頭:“自然,如果他出了事,他一定會把我的事都供出來。可如果他有機會脫身離開香港,他也一定燒香拜佛保佑我平安。肥黎,你這輩子最不該做的,不是出賣龍四,是想讓鬼馬財帶和記洗白。” “我…還有機…機會麼?” “你的家人還有,隻是機會不多了。你一手帶出來的小弟,你應該很了解。”說著陳警司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淡黃色粉末,起身走向新風係統。 風口上的布條不安的跳動,陳警司轉過身望向肥黎,臉上閃過一絲唏噓:“二十年了,肥黎…你跟我都能好好喘口氣了。” 肥黎淡淡露出絲笑容,原本有些躁動的檢測儀此刻平靜了下來。他顫抖著抬起左手,勉強扯下氧氣罩,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呼吸虛弱又急促。 粉末隨風而動,陳警司將包裝揣回口袋,長舒了一口氣:“呼…你的家人要協助調查,暫時不能離開香港。宋誌黎,我們算不上朋友,但是相識一場,我會盡量保證他們安全。你還有什麼心願?隻要我力所能及的。” 肥黎開始咳起來,斷斷續續的說:“咳咳…幫…幫我…給…咳咳咳…給斬華…帶…一句話…咳…告訴他…家…家財兩散……各安…天命吧…咳咳咳…” 陳警司點點頭:“好,我會幫你轉達。”說罷推門離開。 呂sir杜sir兩人就守在門外,杜sir雖未言語,臉色卻非常難看,看向陳警司的目光五味雜陳,一時不知如何張口。 陳警司一眼便看出他的異常,於是詢問道:“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不舒服?” 杜sir深吸了一口氣要說些什麼,可猶豫了片刻,還是張口答道:“沒有,這幾天沒怎麼睡,喝杯咖啡就好了。” 陳警司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兩人:“抓緊調查肥黎,隴躉和飛機達的家人,爭取抓到突破口。另外二十四小時隨時準備審問肥黎,最好讓他同意出麵做汙點證人,或者留下影像證據。警署那邊在火勇離開前,全力向他施壓,和記三個老家夥的事和他脫不了乾係。無論發生任何事情,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兩人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陳警司邁步要走,不等前腳踩實,呂恒便側身而過推開房門。先是確認肥黎的狀態,見他除了咳嗽沒有大礙,撇了一眼監控,尚未開啟,便忙把對講機調回原本的頻道收好,杜sir這才魂不守舍的跟進病房。 幾乎同時,對講機響起,詢問二人是否能夠恢復監控。不等呂恒確認,杜sir搶先一步回答:“先等一下。” 隨即他走到肥黎身旁,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閉著眼小聲問起:“你和陳飛虎什麼關係?羅世全和陳飛虎又是什麼關係?” 病房內寂靜如斯,除了肥黎不時傳出的咳嗽聲,就隻有檢測儀器的微弱震響。肥黎沒有回答,卻也全部回答了。杜sir沒再追問,張開雙眼,轉身推門,叫警員聯係醫生,立即對肥黎進行查看。 天棚角落,攝像頭閃起紅光,醫生一邊責備著二人,一邊給肥黎戴好氧氣罩。檢查了一番,認定他可能有肺部感染的風險,需要觀察,警告二人他隨時會有生命危險,觀察期間禁止一切探視。 呂恒與杜sir被趕出病房,杜sir仍舊錯愕,整個人如行屍走肉,眼神渙散。呂恒看在眼裡,將他拽進吸煙室。 呂恒點燃兩根煙,把其中一根塞進杜sir嘴裡。杜sir眉頭緊鎖,抬眼與呂恒對視。呂恒臉上沒有絲毫猶疑,呼出陣陣白煙張口道:“不管你懷疑什麼,想做什麼,香港都是個講證據的地方。” 然而這話反倒讓杜sir的眉頭更深,他凝望著眼前這個男人,試探著問起:“你…和陳警司…你心裡真的就沒有一點糾結?” 呂恒釋然的笑起來:“哼,這世界發生什麼都不奇怪,我不會因為他是陳飛虎,是我的教官,是關照我的人,就認定他一定是個好人。” 這個答案讓杜sir心中一驚,他重新打量了一番呂恒,又問道:“可你現在知道了,對於你的教官,關照你的人,你又打算怎麼做?” 呂恒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辦案,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繼續辦案。我不會去查陳警司,但也不會阻止其他人把他供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把他查出來。我說過,我隻是混口飯吃,正義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大全該抓,火勇和鬼馬財該抓,肥黎和陳警司也該抓。但這是香港,一切都要證據。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時候,我是重案組的頭,不是廉政公署。我要去查我的殺人案,我要去查社團,這理所應當。抓不了陳警司和大全,就先抓火勇,先抓鬼馬財。我拿的工錢是懲治罪惡來的,我在做,但我不可能懲治所有罪惡,你也一樣不可能,我們都隻能做自己份內的事。” “他還有半年退休,你想放他一馬?” 呂恒彈了彈煙灰猶疑了一下:“可能吧…也可能我隻想知道自己該往哪走。” 杜sir狠狠嘬了一口煙,吸得煙絲沙沙作響,糾結了一陣,還是問:“陳警…你其實早就知道些什麼是麼?” 呂恒沒有否認:“昨天,聽線人說了些江湖傳聞。” 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兩人從醫院出來上了同一輛車,呂恒打算直接回警署,可半路上,杜sir卻叫他換了方向。呂恒心照不宣,問:“打算去福音會?” “嗯,大全費了這麼一番功夫,這個時候來深水埗,總不能真的為了禱告吧。” 二樓的窗戶上依舊透著微弱的光,兩人上樓查看,門還是沒有鎖。轉了幾圈並沒看出什麼端疑,就如警員報告的一樣,今天的監控錄像沒有了,顯然被人處理過。 “要不要叫人來采一下指紋?”呂恒問。 杜sir想了想:“算了吧,大全不是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角色,不要叫兄弟們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