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道歉 　　那天黃昏時分剛返回魚塘，父親便滿臉忐忑不安，著急忙慌地撈起一大筐魚，還塞給我一百元錢，吩咐我趕緊跑一趟村裡的小賣部，買幾箱牛奶回來。 　　我不解地問他，買這麼多牛奶做什麼?沒想到父親竟說，是要帶著魚和牛奶，前去拜訪金二胖家的。聽到這話，我當時徹底愣住了，腦海裡一片混亂。明明是我們被他們欺負和侮辱，明明是父親飽受毒打，為什麼反倒要低聲下氣去賠罪?這簡直是天理難容! 　　我下意識地伸手按住父親手中的魚筐，眉頭緊鎖，眼神堅定，額前的青筋更是暴起猙獰:“不準去!警察都已經明確說過，錯在金二胖那一方。您為什麼就是轉不過這個彎呢?“ 　　“陽陽，你年紀還小，對很多事情沒有深刻認識。“父親低垂著頭，神情無助而窩囊，“金家可是我們村裡的巨戶啊，咱們這些小家小戶的，惹不起他們的。“ 　　“我去他媽的大戶人家!“我咬著牙，像頭發怒的雄獅般震耳咆哮，隨即用力將魚筐狠狠摜入魚塘深水之中!那一年我已年滿21歲，個頭比矮小的父親高出將近兩個頭。從小到大，我都曾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但如今我已長成了人，不能再活在父親那狹隘世界的枷鎖之下了。 　　回想十年前，金二胖一家訛詐我們兩千元學費，差點斷送了我的前程;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居然還要重蹈被人欺辱的覆轍嗎?那我這些年的拚搏奮鬥又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改變命運，重新奮起，在世人麵前重拾尊嚴嗎? 　　我緊緊咬著牙關，用堅定而不容置疑的目光牢牢鎖住父親的身影:“我知道你是個怕事惜命的人，患得患失，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陽陽了。我是您的兒子，您那副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做派，除了讓我恥於見人、抬不起頭來之外，又能為我們帶來什麼?您越是如此示弱，那些流氓無賴就越會認為我們好欺負啊!爸，事情不應該這麼辦。“ 　　聽完我的質問，父親沒有說一句反駁的話，隻是將頭壓得更低，神情黯然。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無情無義地正麵斥責父親，令父子之情一度降至冰點，但卻沒想到，也是我最後一次對他橫加指責... 　　最終，在我的堅持和抗爭下，父親選擇了暫時的妥協。但那天晚上，他一直悶悶不樂，神情黯淡。就連回到魚塘也沒有一貫的乾勁，隻是蹲在塘邊抽著一根接一根的煙，似乎在用這種方式發泄內心的鬱悶。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和掙紮。作為父親，他自然希望家庭安康，但作為弱勢一方，在那種黑暗的農村權力結構下很難做到光明磊落。我的堅持讓他感到自責，但他終究無法像我那樣勇於反抗。 　　第二天一早，村裡的支部書記便敲開了我家的門。父親給他上上下下倒好了茶水，又殷勤地遞上了煙，態度卑微。我明白過來，這位書記並非巧合造訪，純粹是為了金家的事情而來說和的。 　　果然，書記開門見山就是為金二胖說項，企圖以“鄉親們“的名義讓我們退讓示弱:“都是鄉親們嘛，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就撕破臉吧?再說你陽陽，也是咱村裡的驕傲，上了那麼好的大學，做了那麼多學問，怎麼反過來就為難自己的老鄉呢?“ 　　聽到這番借口百出的陳詞濫調，我當時就被氣笑了，直接把狠話懟到他臉上:“金家欺負我們的時候，怎麼就不提鄉親親熱這一套?金長生在村子裡橫行霸道，你這個書記怎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主持一句公道?今天我就明確告訴你，我已經在準備考公務員了，明年的今天我就將正式步入公家，到時候誰若是再想動我父親一根汗毛，我定然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這番直白的發言，明顯讓書記吃了一驚，麵色都為之一變。因為他知道我的實力，多年來我一直是全村唯一考上重點大學的學子。 　　“好..好..反正話我已經帶到了，往後你們兩家怎麼處理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書記尷尬地站起身來，又討好地拍著父親的肩膀說:“你這個兒子啊，將來定然有出息，你可得好好疼著點啊!“ 　　看著書記離去的背影，我對父親說:“爸，你看看，靠我們自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有把我們的力量植根於體製之中，我們才能真正改變這個黑暗社會，為家園贏得應有的尊嚴和公平!“ 　　父親久久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對我那天的表現是又佩服又心疼。從那天起，他開始全力支持我考公務員的決心。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徹底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麵。 　　送走那位支部書記後，父親的臉色明顯緩和了不少，甚至還一個勁兒地追問我，是否真有可能通過考公務員做上大官。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考公務員的打算，那隻是權宜之計，為的是鎮住那些流氓無賴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和父親齊心協力，忙著把今年養殖的魚宰殺出售。由於我家的魚品質上乘，很多魚市商戶都慕名而來，隻這一個年關就將我們的魚塘清空。 　　唯獨金家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估計是被我“考公務員“的威脅給徹底嚇住了。他們這種鄉裡流氓無疑已經深陷重圍，一旦我們的事情惹出太大動靜，吃不了兜著走的隻怕就是他們了。 　　所以我始終堅信，人性就是“欺軟怕硬“。你越是示弱退讓，別人就越會對你趾高氣揚;但隻要你表現得不好惹，人家自然就會敬你三分。然而這一點，父親卻始終無法理解透徹。 　　忙完了魚塘的事情，我和父親就開始準備過年了。貼春聯、置辦年貨、燒紙上墳，我們家第一次嘗到了濃濃的年味。而且父親還偷偷告訴我，這幾年靠養魚攢下了整整十萬塊錢，準備未來拿出來給我置辦彩禮，娶一門好親事。 　　隻是那天，我怎麼也萬萬沒想到，金長生竟然親自登門拜訪了我們家! 　　金長生乃是金二胖的父親，也是我們村裡赫赫有名的“一霸“。他在村裡頗有威望和話語權，即便是村黨支部書記，也得給他幾分薄麵。因此當他突然造訪時我的心裡突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老向啊，可曾忙壞了?“那天金長生笑瞇瞇地邁步走進我家的院落，身著綴有花邊的黃色棉襖，手撚一支熏煙，頭頂雖然已現稀疏禿頂之態，但那雙銳利有神的眼睛卻讓人感受到不容忽視的威嚴氣息。 　　見狀，我下意識地摸向身後的笤帚，因為他的兒子金二胖是被我一手促使進了拘留所的。他今日前來，除了是為了找茬報復，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但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未帶任何手下跟班，身後隻跟著一位年紀相仿的女子。 　　金長生一進門，父親嚇得麵無人色，連氣都不敢喘一下。我硬著頭皮迎上前去，昂首挺胸，直接開門見山:“金伯伯可有什麼指教?“ 　　“喲，找書苑ｗｗｗ．ｚhaosｈｕyuan.coｍ 小陽啊，都長這麼高挺拔了啊，真是英俊的年輕人才俊啊!“金長生上前幾步，親熱地拍了拍我的手臂，語氣和藹可親，“你別緊張啊，我今天過來，就是代小二那個混球兒向你們賠個不是。“說完還給身旁那女子使了個眼色。 　　那女子會意，趕忙從手提包中掏出一遝厚厚的鈔票，雙頰緋紅，嬌羞地遞到我手中。我當時看呆了，因為她長相確實出眾，白皙秀麗的鵝蛋臉蛋，穿著打扮也很是時尚洋氣，身上更是散發著馥鬱撩人的香氛;最重要的是，她的上圍傲人絕倫，勾人心魄。 　　“這一共是八千塊錢，六千是二胖欠你們家的魚錢，另外兩千是給你老爸的醫藥費。今天我是誠心誠意，代二胖那個混球向你們賠罪道歉!“說完，金長生竟然還突然對我父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身為村裡的“一霸“，金長生如此低頭賠禮，這在我們村裡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啊!當時父親受寵若驚，顯得手足無措。我強壓心頭的激動，將鈔票收下，昂首質問:“金伯伯，您這是想讓我撤案對嗎?“ 　　“哪能啊，那小子可把你老子給打了，我怎能這麼便宜了他!就讓他在裡頭關一陣子，給他身上紮根的那股子狠勁兒消消火吧。“金長生竟然大手一揮，坦坦蕩蕩地回視著我說。 　　從這件事我再次印證了自己的觀點:你越是有骨氣豁出去，別人自然就越不敢小覷你。就連村裡權威的“一霸“金長生，也不例外。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我們向家在村裡終於揚眉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