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的怒吼,何叔那張平日裡堅毅而慈祥的麵龐上,閃過一絲罕見的憐憫之色。他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在經歷了這等變故之後,即便是最堅韌的人也難免會像我這般憤怒、失控。否則,他也不會一再殷殷勸阻,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我,生怕我付諸暴行。 “陽陽啊,殺人或許能讓你暫時痛快,出了這口濃濃的惡氣。“何叔困難地望著我,卻沒有再向前跨一步,生怕我失控傷人,“但殺人之後呢?你考慮過將會麵臨的可怕後果嗎?“ 我盯著他,眼神無比堅定:“我本就無意再活下去!父親離世後,我已在這世上孤身無依,無親無故。叔,您是知道的,自我呱呱墜地,就從未真正享受過幸福美好的日子。如果活著隻為受苦受難,那死亡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您告訴我,我還能為誰而活啊?“ “那你就為了我而活下去,好嗎?“何叔堅定地凝視著我,眼神中滿是關切和懇求,“我可是兩次救過你的命,難道你就不想報答我這份救命之恩嗎?再說,你這次住院的8萬多醫藥費,可都是我掏錢支付的。你要是就這麼死了,這筆錢我找誰要去?“ 何叔語重心長地說:“你如果執意要殺人報仇,我不攔阻。但你得先還清我的債務,等你把錢還清了,你要做什麼我都絕不乾涉,這個條件公平吧?“ 的確,雖然我在這件事上做錯了,但內心仍知道是非曲直。何叔不僅救過我兩次,還為父親的後事操持,我欠他的恩情確實重如泰山。若是不加以償還,就連黃泉路上也難以安心。 見我臉上終於有了鬆動,何叔趕緊繼續說:“我剛才去了金長生家,他們已經知道你回村,正張開天羅地網在等著你去報仇呢!孩子,你要是現在魯莽行事,就正中了金長生的詭計。所以還是先放下刀子,跟我回縣城吧,別在這個當口做傻事啊。“ 何叔的話語再次澆熄了我復仇的瘋狂沖動!他說得沒錯,那老奸巨猾的金長生,知道我已回到村裡,又怎會沒有防備?是我把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人在被憤怒沖昏了頭時,的確不宜做任何決定。 “叔,我聽從你的勸誡,在沒有報答你救命之恩之前,我絕不會再魯莽行事。“我收斂了情緒,轉身朝屋裡走去,“天色不早了,要是沒其他事,您也趕快回去吧。“ 誰知何叔突然沖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胳膊說:“少廢話,跟我回縣城住,別在這胡思亂想了。“ 我無奈地皺起眉頭:“叔,我真的不會再胡作非為了!再說我這麼大人了,住在您家多不方便啊?“ “有什麼不方便的?正好何冰也回來了,這麼多年沒見,她挺想跟你敘敘舊的。“說完,何叔快步回屋取了手機,隨後不由分說就將我推出門外。走到門口,他又不放手地拽住我手中的刀柄說:“還拿著這東西做什麼?趕緊給我扔了!“ 接下來,我手中的刀被何叔奪走,人也被硬摁上了車。行經金家胡同時,我確實看到裡麵站著幾個人,何叔並沒騙我,要是今晚真動手,我極有可能會付出沉重代價。 隻是出了村子後,金長生的電話就來了,問詢何叔我這邊的想法,是否願意接受和解。何叔隻能無奈地嘆了口氣,讓金長生再等等,並告訴他我已被帶回縣城,讓他們先好好睡一覺。 聽到這番話,我頓時又心生了復仇的沖動!金長生知道我去了縣城後,肯定會有所鬆懈,說不定現在已經撤走了門口的守衛。所以現在殺個回馬槍,絕對是他們萬萬料不到的! 可何叔的車開得太快,我根本無法下車。更重要的是,我之前還曾誠誠懇懇地向他保證過,如果當著他的麵反悔,我豈不是太不仁不義了? 所以我要靜待良機。等到夜深人靜,何叔酣然入夢後,我再悄悄溜回村裡,到時定能痛痛快快地把金家人宰了個乾凈! 來到何叔所住的小區時,已是夜幕低垂。那小區環境優雅,歐式建築外觀,綠草如茵,空氣中還飄散著淡淡花香。上樓進門,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盤腿坐在沙發上的何冰! 何冰,是我兒時的夢中女神!我們曾在同一所小學讀書,二年級之前,家境優渥的何家甚至與我家是鄰居。那時我與何冰相伴上下學,盡管我比她大三個月,她卻總親昵地稱我“陽陽哥“。生活中有這樣一個漂亮妹妹,我曾經是多麼的高興。 可二年級後,何家就搬進了小洋樓,窯廠事業也日漸紅火。從那時起,再也沒人與我一道上下學了。每每路過她家,內心就會浮現一種莫名的自卑;每當何叔開車送何冰去學校,我也總是遠遠躲避。我明白,我們之間已經存在著階級鴻溝,我再也不配做她的“哥哥“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年夏天,何冰穿著洋氣的連衣裙,甩著俏麗的馬尾辮,興沖沖跑來喊我“陽陽哥“的時候,我趕緊把露出腳趾的破舊鞋藏在身後,驚慌失措地扭頭就跑。 後來,由於交不起學費,我屢屢被班主任拉到操場上逼問,幾次都被何冰看到了那令人羞愧的一幕。當時我寧願去死!更加掃興的是,何冰竟然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父親,何叔為我交了學費。我雖心懷感激,卻也因此深深地自卑了。 好在初中她就讀私立學校,高中更是離開了這個小城市。從那之後,我們之間就再無交集。所以看到多年後的她,變得更加美麗動人,我還是難免感到拘謹。她白皙纖長的雙腿盤在沙發上,身穿粉色短褲和背心,烏黑的馬尾隨意垂在肩頭,耳朵上戴著白色耳機,紅唇輕啟,手捧時尚雜誌,嗑著瓜子,既不雍容華貴,又不失青春活力。 “冰兒,你看看誰來了?還認得出你陽陽哥嗎?“何叔一邊換鞋,一邊笑著說。 何冰微微抬頭,看清是我後先是一怔,然後摘下耳機,烏黑明亮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著我,才靦腆地朝我點了點頭。她沒有再喊我“陽陽哥“,畢竟我們都已長大,往日情誼也早已隨風飄散。 “快坐吧,吃些水果。“何冰放下雜誌,把果盤朝我推了推,聲音動聽清冽,如同含著一顆清涼的薄荷糖。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麵對何冰,仿佛天生就有一種血脈壓製般的拘謹。每每看她一眼,我就像做了虧心事的小偷,不僅心虛萬分,更有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