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來世,不可證明,亦不可證偽。唯有基因承接上一代,又傳至下一代。既有不變,又有所變。乾坤流轉誰人知,世事無常可回歸。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秋夜,鄭家屯一農戶家裡正忙個不停,孕婦躺在炕上,滿頭大汗,正咬緊牙關,用著所有力氣。李大娘一邊喊著用力,一邊低下頭扶著孕婦雙腿,汗珠一滴接一滴落在炕沿上。今年已五十有五,年齡大了,體力大不如從前,加上熬夜,身體越發虛弱。盡管如此,李大娘做起事來一點不含糊,細心認真,畢竟在附近這十裡八村的產婆圈裡已是名聲在外了。孕婦的丈夫,不斷的把毛巾放在溫水裡,擰乾,擦拭孕婦額頭上的汗。擦汗的間歇,總是握住她的手,不停的在為她鼓勁。小女孩兒前半夜還在蹦蹦跳跳,期待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的到來,這會兒,也許是困了,也許是累了,躺在母親的旁邊睡的正香。兩位老人在東屋也是焦急萬分,時不時在地上來回渡步,東西屋中間隔著兩個鍋臺,也不清楚那邊怎麼樣了,孩子奶奶本打算去幫幫忙,然而自知身體不好,怕過去又添亂,也就隻能乾等著。 今晚的月兒很明亮,天空布滿繁星,整個村子一如往常的安靜。可謂是,賞心樂事誰家院,良辰美景映此天。李大娘喊著露出頭來了,孕婦咬緊牙,繼續用力,兩人通過語言和身體互相配合著。伴隨著嬰孩的啼哭,孕婦癱軟了身體,李大娘把準備好的蠟燭點燃,接著用細繩在臍帶上打了兩個結,隨後拿著剪子在蠟燭上反復灼燒,最後在兩個結中間剪斷。把孩子放在準備好的小薄被上包裹好,然後高興的說:“是個小子”。孕婦和丈夫互看一眼,相視而笑。兩人盼望已久,認為一定會是男孩,孕婦懷孕期間,總想吃酸的,老話說有酸兒辣女。丈夫向李大娘道完謝,抱起孩子走向孕婦,母子相視一眼,剛剛還在哭哭啼啼的嬰兒,安靜了下來,自來的安全感也許就這麼奇妙。小嬰兒偶爾睜開眼睛,還不是很適應,又快速閉上了。又睜開,又閉上,仿佛在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丈夫去東屋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兩位老人快步走到西屋看著眨著眼的大孫子,爺爺樂了,奶奶哭了。不開心哭,不開心也笑。開心笑,開心也哭。恐怕個中滋味,隻有自己最清楚了。看了一會兒,兩位老人也是累了,於是回到東屋睡覺去了。 九十年代農村很窮,經濟拮據,家裡沒什麼能拿出手的,隻好把給孕婦買的一斤紅糖分出一半送給李大娘。李大娘不斷推脫,見推脫不掉也隻好收下了。不是假客氣,孕婦在村裡是個熱心人,誰家有事需要幫忙,都是義不容辭,人情很好。丈夫把李大娘送到家門口,囑咐她早點休息,辛苦忙了一天也累了。兩家住的很近,丈夫在月光下,深呼吸著空氣,如釋重負般清爽,高高興興的返回家裡。小嬰兒又哭了起來,想必也是餓了,母親把他抱在懷裡,撩開衣襟,把孩子湊過去,孩子開始吸吮乳汁,表情很愜意。小女孩也隨著嬰兒的啼哭醒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嬰兒,開心的不得了。忙問媽媽是弟弟還是妹妹,媽媽告訴她是弟弟。“怎麼那麼小?”,女孩奇怪的問道。媽媽說:“你出生時也是這麼小,一點一點長大的,弟弟一歲,你七歲呢”。女孩又輕輕觸碰了一下弟弟的臉蛋,開心的說著“真好玩”。媽媽看著打著嗬欠的女兒,催促她睡覺去。女孩聽話的回到被窩裡,很快就睡著了。丈夫舀了一勺紅糖,左手在下邊托著,小心翼翼地放入碗裡。然後把勺子放入裝糖的袋子裡,左手依舊托著,然後把手中散落的糖粒抖落到袋子裡,然後係上。隨後用開水倒入碗裡,用一根筷子來回攪勻。感覺溫度降下來後,遞到妻子的手裡。妻子喝著糖水,丈夫不斷的說“辛苦你了,謝謝你給我一雙兒女”。妻子撫摸著丈夫的頭,軟弱無力地說“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多好”。說完看看女兒,又低頭看看懷裡的兒子,然後笑了笑。妻子很是疲憊了,喝完糖水就睡著了,丈夫收拾完也睡了。 這戶人家在屯子裡有幾十年了,老爺子名叫穆林七十有九,性格孤僻,很少說話,原則性很強。老伴七十三,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總是自言自語。有兩兒兩女,大姐穆鳳茹,五十五,嫁到了三門裡,丈夫務農。二姐穆鳳英四十九,嫁到了曹家屯,丈夫是喇叭匠子。老三穆寶齊,四十四,獨自一人,也在鄭家屯,在老四後院。老四穆寶財,三十五,比妻子大五歲,妻子是二姐夫介紹的。大女兒穆波,七歲,小兒子不知道該叫什麼,孩子的二姑父給起了個名字,穆鵬,小名大眼珠子。農村人很愛起外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眼睛大,叫大眼珠子。額頭大,叫大奔兒嘍頭。腦袋大,叫大腦瓜兒子。 屯子不大,不到五十戶,二百多人。幾乎都是土坯房,結構很簡單。製作土坯,首先把黃土與稻草倒在一起,攪拌均勻,中間留一個水坑,然後倒滿水。過個二十分鐘左右,水分被黃土吸收,成泥狀,用二齒子(類似於耙子,隻是有兩個齒,因此得名)來回翻攪,根據成泥乾濕添加水。然後取出長方形模子,在空地撒上乾的黃土,把模子放好,將泥倒入,最後用壓泥板壓實。取出模子,繼續做下一塊。幾天後土坯徹底乾透,比磚塊硬十倍。黃帝造墻,抵禦野蠻部落入侵,類似此法,一直傳承下來並加以改進。墻很結實,房頂在側麵看呈人字形,黃泥塗抹好幾層,避免漏雨,上麵是稻草,既避免雨水直接沖刷,也起到保暖的作用。房屋前後兩塊地,用玉米桿子圍成一圈,種些白菜土豆,日常食用。每家都分得幾畝田地,秋收過後,還要上交一半,剩餘的勉強維持一家人生存。種地就是靠天吃飯,年景不好,隻能勒緊褲腰帶。屯子主要有一條主乾道,土路,坑坑窪窪的。房子都集中在道路兩旁,偶爾幾家離得遠些。牲畜、家禽都很少見,一個家庭一年來吃到的肉屈指可數。所以孩子們一個個臉色蠟黃,瘦瘦小小的。每個孩子心中隻有兩個想法,過年和盼望過年。畢竟再困難,過年也能吃得好一點,條件不錯一點的人家,孩子還可以有件新的打滿補丁的衣服。我們都活在一個相同卻不同世界裡。觸之不及,眼前就是世界。目之所及,世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