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雨過後,各地抽調人員組織了工作組,下鄉駐隊,師院師生也盡數參加。 宋明被派到一個村莊,領隊的是縣畜牧局的楊股長,還有一位女生。上周在市裡參加培訓時,楊股長已告訴大家,她們這一組共三十六人,分成十二個小組,每組三人,分別由一位縣區人員和兩位院校學生組成。宋明和楊股長一組,此外還有一位女生,名叫方晴。但培訓時,這位方晴據說是因為在學校排練舞蹈時受了傷,請了假。楊股長也不清楚她啥時候能來。 我們被臨時安排在一個染房裡,楊股長每周來一兩次,每周一是到鄉裡的參加社教專題會議,每次帶回一些文件和一些材料,給我交待一下就回單位了。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天上午在大隊廣播室用大喇叭宣講楊股長交給我的那些材料,參加村委定期組織的生活學習會,到村裡給村民發一些傳單,張貼一些宣傳標語,閑餘時間跟著村委人員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染房就在大隊院裡,大院的南邊是三個大染布池和一個向池中供熱水的大鍋爐,旁邊一個烘乾機。西邊廠房裡安置有六臺熱成型機,北屋西邊兩個屋分別是配料房和辦公室,配料房中擺放著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裝著各種顏料的塑料桶,還有一袋袋密封包裝的燒堿等化學藥品,進門口處擺著一張覆蓋著玻璃的配料臺,臺上擺放著天平和精確到克的精巧的小型桿稱等物品。 北屋東邊幾個屋分別是我們的住室、辦公室和廣播室,東屋分別是員工宿舍和庫房。大院的空處是一排排碗口粗的竹桿支起的四五米高的晾布架,上麵晾滿五顏六色的長長的布匹,像舞臺上一排排高高掛起的帷幕,在陽光照耀下迎風飄展,煞是絢麗壯觀。 在北屋和西屋之間夾道的空地上,是臨時搭建的廚房,說是廚房,其實隻是在上方扯著一塊防雨布,沒門沒窗。一個大火爐上放著一口大鐵鍋,靠西墻放著一個大案板,幾張破桌子,桌子上擺滿油鹽醬醋鍋碗瓢盆等各種廚房器具物品。院子裡還有兩輛大三輪。 在染房打工的有三十多個人,大多是附近的村民,也有外地的幾個人,常住在這裡的有十幾個人。做飯的叫老林,雖說五十出頭,隻是頭發幾乎全白了,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他每天不忙時就坐在大門口發呆,也不愛跟人說話。老林本來隻做中午一頓飯,但因為我們駐隊工作組來了不好安排,大隊就把我們也安排到染房吃飯。平時早晚也就我、老林等幾個人在這裡吃飯,老林嫌用大火爐做幾個人的飯太浪費,就又盤了一個小火灶,撿來木柴早晚燒火做飯。 一卷卷布在熱氣騰騰的染布池中染過後烘乾,然後由搭布工一匹匹搭到那四五米高的晾布架上。這不隻是個力氣活,還是個技術活,本地人一般乾不了,大都請了外地精壯的小夥來乾。這裡的搭布工是一位來自臨省的十七八歲的男孩,大家都叫他黑孩兒,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略顯消瘦,但有一身精實的肌肉。他臉上長著稀疏的小胡須,一頭亂蓬蓬的烏鴉窩似的頭發,一身骯臟的藍布衣上沾染著斑斑駁駁的各色染料,活脫脫就是大油畫家用了半輩子的擦筆布。 據他說,他已經出來乾了兩三年了,現在別看他年齡不大,但已是一個熟練工,好幾個染房都爭著要他去搭布呢。 開始學搭布時,一天搭不了三卷布,忙乎一天,累得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卻連飯錢都掙不夠。他說,你得先把布頭纏在這根四米半長的桿梢,然後小心的把布挑起來。你可別看一卷布不過三十來斤,但挑在四米多長的桿梢上就感覺有千斤重。你就是大力士,想要直接挑起來也很難挑。向上挑的時候,你得邊挑用力把布挑高邊讓手順著桿子從梢到根滑動,這個手眼肌肉協調的功夫沒有一兩個月休想練出來。你把布頭吃勁拔力的舉上去,再把纏在桿梢的布頭甩到架子上。這時就要看纏布頭的水平了,纏的鬆了,挑到半途容易脫落下來,纏得緊了,舉上去甩不下來,所以必須把布頭纏得不多不少不鬆不緊正正好。把布頭甩上架子後是最考驗技術和反應能力的。你看啊,你甩到架子那邊一截布,但架子這邊還耷拉著一卷布,你甩過去後一閃手拉不住那邊的布頭,那布頭就被這邊的布拉下來掉一地,前麵乾的活全白費了。所以,你必須在布頭被倒拉回來之前快速用桿頭接住,頂住布頭布麵中心轉幾圈纏綁緊實了,使勁往下拽,把這邊的布拽上去。這也得能趁好勁,一旦拽脫了,那布頭就又被這邊的布倒拉下來。 這都不是搭布最拿捏人的,最拿捏人的是你得一直向上高仰著頭,你的脖頸得經常保持著九十度向後彎曲,時間長了,根本受不了。所以這活兒隻有年輕人乾,上點年紀的乾不了。我也就得了個還年輕,還能撐幾年,但現在我的頸椎有時也難受得睡不了覺。 那你可以換個工作。宋明說。 換個工作?也不是不能,但沒有這工作掙得多。我還得抓緊時間乾幾年,攢錢蓋房子娶媳婦。現在哪裡都是男孩多女孩少,遲了恐怕就搶不到了。 你說你出來已經兩三年了? 我上完初一就不上了。初二時,我們學校合並到鎮裡了,上學跑的太遠,我們村很多同學都不上了,都出來打工了。 黑孩兒一般不在染房吃晚飯,而是和一幫染房的夥計到外邊的小吃館裡吃飯,有時喝點酒,然後回到染房打牌聊女人,有時也在外麵過夜。 做熱成型工作的是十幾個女工。有負責操作機器的,有負責給機器傳送布卷的,有負責碼堆布卷的等等。多數是年輕婦女,還有幾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這些女人們乾的大多也是粗活,常常熱得汗流浹背。她們用帽子包著頭發,整個衣服貼在身上,劣質的胸罩常常兜不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她們忙起來什麼也顧不上,露得很了也就順手拉一下衣服繼續埋頭乾活。有的裡麵隻套個內襯,汗一浸透跟沒穿沒啥區別,汗粘黏得難受了就扯條毛巾伸進去抹兩把。就算旁邊有男的她們也少有避諱。 這些男人和女人們得空就互相開些粗俗的玩笑取樂。 有個雷老板常拉著布來染,他常常手提一個很精致的紫砂壺,時不時得意的呷一口,每次來了都要講幾個段子逗樂。這些段子要是換作別人來講未必就那麼可笑,可經他一講就逗得一幫男女憋不住地笑。 他最喜歡到熱成型廠房中粘乎年輕女工小蘭。有次對小蘭說,小蘭,你一天掙多少錢!小蘭說多了八塊,少了五塊。 想不想多掙點? 想呀,誰又跟錢沒仇。 跟我乾吧,一天20怎樣? 小蘭不吭。 燒鍋爐的王師傅不用給鍋爐添碳時就來這裡幫忙,他聽了就陰陽怪氣的問雷老板:你說的是讓小蘭跟你乾,還是跟你乾? 雷老板瞇瞇地看著小蘭,呷了口茶,問小蘭,你說呢? 小蘭嘻嘻一笑說,雷公啊,你也不瞅瞅你都乾癟成枯草梗兒了,天天用茶水泡著也就是個泡了水的鼻涕蟲,還能乾點啥呀? 王師傅拍拍雷老板說,看到沒?你雷老板就算再有錢,隻要槍桿子不管用了,根據地都不定保得住,還想再奪幾座城? 人們又哄的笑成一片。 那幾個在旁邊負責整布碼堆的小姑娘早已見怪不怪,任是打情罵俏她們至多不過是手不離眼眼不離活兒的低著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