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雪草垛(1 / 1)

宋明和方晴正說著,聽見門外有個老太太問,俺大雷侄在哪兒?   宋明出去,見一老太太拄著拐杖,黑布對襟棉布衣,剛準備說話,一股惡臭差點把他熏倒。   老林也半掩著鼻子上前說,老虎大娘,是不是俺四個兄弟又不給你飯吃了?   老虎大娘用黑油油臟兮兮的手使勁揉了揉老眼,左瞅右瞄,像螳螂捕食,瞇起又瞪大,說,你是小山?   老林應道,是我,大娘,還能認得你這個大侄子。   又拉宋明一把說,這是上麵派來的工作組,專門幫咱群眾解決困難的。要是你四個兒子又不養你了,他們一條繩把四個串了。   說著就讓大娘坐下,大娘一聽就老淚縱橫,嘆了口氣,帶著哭腔說,都怨咱老不死,累害人家,死了就乾凈了。   原來,老虎大娘的丈夫叫林二虎,人稱林老虎。當時有魚得水、牛得草等正如日中天,他這名字也是寓意虎占山林,必能稱王稱霸。果然,她們共生育四個兒子,沒有女兒。老大是工頭,老二是教師,老三是醫生,二虎去逝後,老四還小,老虎大娘與四子老四生活在一起。去年老四結婚時重新翻蓋了房子。結婚後老四媳婦提出,應該由四個兄弟輪流侍候,該誰侍候到誰家。但三個哥哥不同意,因為三個哥哥的房子都是各自蓋的,房基地和蓋房子的錢是誰的帳誰算,誰的債誰還。而小四老四是在老院上翻蓋的,老院是大娘的養老房,應該住到老。   但老四媳婦不依,說那時公公在,三個哥哥辦事的錢大都是公公出的,而老四辦事的錢全是自已出的。這不公平。   四個兄弟沒談攏,老四媳婦就將大門一鎖回了娘家。大娘沒有家門鑰匙,進不了家,就去了老大家,老大就叫上老二老三把老四的大門撬了。   老四媳婦就讓在外乾活的老四回來,說三個哥哥合夥欺負他。老四從工地趕回來就提著劈斧把三個哥哥的大門都砸了。   然後一場混戰,老大頭部被棍子擊倒地。老二憨厚,左攔右擋,胳膊掛了彩。老三一看老大被打倒,紅了眼,與老四血拚,老四一看老大頭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又看老三殺氣騰騰奔他而來,倉皇丟了棍子,拔腿就跑,躲到屋裡上了門栓不出來。老三正在氣頭,哪肯罷休,揮拳砸碎了窗玻璃,卻不小心手腕被玻璃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動脈被割斷,細細的血柱都噴到了門頭上。幾個人用盡全力握實了手臂都止不住。一幫人連抬帶拖送到村衛生室包紮,老大也被送往市醫院。   後來經鄉裡多次調解,最終確定還是住在老四家的門房裡,每家一個月一個月輪流贍養。   冬天,四個兒子家家都用煤爐取暖,但大娘的屋裡卻不給煤爐,冷得像個冰窖,凍得大娘身子發僵下不了床,尿濕的褥子上結了厚厚的冰。鄰家看不上了搬過來煤爐點上木炭,大兒媳竟把人家罵了一頓,罵人家多管閑事,俺家弟兄四個一個老娘用你們瞎操心?   據說不給大娘屋取暖是因為屋子太小很容易中煤氣。   老二不忍心,要把老娘接回家住。說,我大大小小也是位有頭有臉的教師,如果我連親娘都侍候不好,你讓我還有什麼臉麵站在人前?   他媳婦嗤之以鼻,拉倒吧,你說這話也不害臊,你也算什麼有頭有臉?要不是我給你打整田地,就你那仨芝麻倆核桃還三年澇兩年旱發工資,你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裝什麼孝子賢孫恩養老娘?你看看你的幾個兄弟,人家誰不比咱過活得滋潤?老大人家是工頭,房子都翻蓋了兩串院子了,你看看咱的房子,還是咱結婚時這個小破閌閬兒。人家老三,地都不種了,還買了麵包車,人家媳婦隻管做做家務打打麻將,養得白白嫩嫩白蘿卜似的一掐一股水。   就算老四沒啥本事,那也比你強,人家當個鉚焊工,一星期掙的錢比你一月工資還多。我那時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個窮鬼。還不如嫁給農民,人家窮就認窮,哪像你這樣,窮得一塌糊塗還要死要麵子,我不揭你老底就算了,你還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慚地捧哄自己有頭有臉了?   四個兄弟中數你沒出息,你還豬鼻子插根蔥裝象。就算裝也輪不到你裝,你要把您老娘接到家,我就回娘家,咱們也別死撐硬湊的過了。   老二不聽,強行把老娘接到家中,他媳婦當即跳著腳的又哭又鬧砸鍋甩盆收拾東西回了娘家。看著這陣勢,老虎大娘哪裡還能安心住下來,對老二說,娘知道你心眼實,有你這份孝心,娘就是死了也知足了。說什麼也不在老二家住了。   老二因為賺錢不多,又逢物價高漲,煤價三年翻了兩倍不止,化肥價格也打著滾的漲,就連油鹽醬醋價也刷刷上竄,尤其是那鹽,那幾分錢的大坷垃鹽供銷社不賣了,都改賣精鹽了,價格一下翻了七八倍,這讓他感到吃鹽都吃得有點心疼了。無論他和媳婦怎麼摳摳吮吮,也常是捉襟見肘難以為繼。他身為教師,卻常常連兩個孩子的學雜費資料費生活費等都負擔不起。不得已,他媳婦到市場去給人看紗織布,他也到一個織布作坊幫老板夜間看工。   老虎大娘還是住在了那一間門房裡,天好時,她也出來曬曬太陽,但別人嫌她臭,都不和她坐一塊。   人們看著她孤零零一人呆呆的坐在墻邊,不免嘆口氣說,這麼乾凈的一個人兒到老糟渣成這種模樣。想當年二虎領著四個帶把的,天天顯擺得眼睛長在頭頂尾巴翹上天,誰能想到老虎大娘到老落得這個慘樣,四個兒子還不如人家小栓大娘收養的半個女兒,就老二一個好兒還被媳婦拿捏得跟發麵團兒似的。   老二可不像他爹那樣財大氣粗。他這是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兜裡空空說話肉慫。人們笑著說。   雷村長來了,大娘說被老四媳婦趕了出來。   為啥趕你?   拉肚子了,嫌臭。   為啥不洗洗?   沒衣服換。   有衣服老四媳婦也不讓在她家洗,說該誰侍候到誰家洗。   又問現在該誰養,說該老三。又把老三媳婦叫來,老三媳婦說,那臟衣服是老二侍候時臟的,不該我洗。   雷村長一聽,得了,又該推磨了,別一個一個叫了,都來吧。   老大媳婦聽了說,我接住時就臟了,我想給她換身衣服洗洗,一身換洗的也沒找到。   哪衣服哪去了。   老四媳婦說,扔了。都是十幾年幾十年的老舊衣服,現在又屎又尿的早漚糟了,一搓就爛了,放在屋裡熏死人,所以都扔了。   那敢情幾個月來大娘就隻穿著這一身衣服了?   老二媳婦說,倒想給她買身,可沒有找見合身的。   雷村長白了她一眼說,我想也找不到。不知市場裡那一排排賣衣服的都是賣給誰穿的?   雷村長對著乾活的女人們喊,你們誰有不穿的衣服沒有,送過來給大娘換洗換洗。   幾個女工說,有倒是有,就是不知大娘穿上咱的衣服要是有個大病小災或是中了煤氣怨不怨咱?   雷村長說,最好一穿就死球了或中了煤氣才好呢。說不定人家四大媳婦不但不怨咱,還給咱燒高香磕響頭念你好呢。   人們送過來幾件,雷村長看了看說,褲子還好,上衣都太花哨。   轉頭對宋明和方晴說,麻煩你們廣播一下,看看誰家有不穿的老人衣服,送幾件過來。   又對四個媳婦說:你們到鍋爐房接一大盆水,給大娘洗洗吧。以後每月輪到誰家誰帶大娘洗一次澡,誰若不洗,我就在喇叭上罵你個狗血噴頭。讓大家都知道,嫁到你們家的媳婦都不用養爹養娘,老了就把你們扔山旮旯裡喂狼就行,有這好事,人家都還不爭著把閨女嫁你家?   你們也都是當娘當奶奶的人了,人誰也有老的那一天,做人別太虧心,會遭報應的。   你們回去給四個兄弟捎個信,看看咱這有四個有本事的兒子,四個大孫子,兩個孫女的老虎大娘,隻剩一身屎尿衣服穿了好幾個月,她老太太或真真是子孫滿堂福滿堂啊!   雷村長又握著大娘的手說,大娘啊,要知道今日,當初生下來這四個仔時就該直接摁尿盆溺死喂狗!   四個女人被雷村長訓得少皮沒臉,一個個訕訕地皺眉捂鼻攙著大娘沖洗去了。   方晴看得眼圈發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讓我廣播吧,真可憐。   廣播了幾遍,雷村長進來又說,再廣播廣播,誰家有破鋪蓋爛棉絮也送點來。   到中午吃過飯,人們己送來一大堆衣服和幾床舊棉被。吃過飯,雷村長派人把這些東西送到老四家。東西太多,我也跟著去了。   大娘住的小屋比豬圈還臭,人們捏著鼻子把床上的床鋪清理出來,我一看,哪裡還是軟和的被裖呀,硬實得爛木板似的,竟然能讓兩人抬起來。   床頭邊放著一碗一筷。人們笑著說,這就是大娘的禦用碗筷。經常見幾個媳婦端著這個碗來送飯,有時帶個饃。很多時候飯送來就涼了,大娘吃了不拉肚子才怪,吃這飯,吃不死就拉死了。   後來宋明隔了幾年回村看望雷村長,他告訴宋說,就在那年春節,大雪下得紛紛揚揚,人們踏著雪去給大娘拜年時怎麼也找不見人,找了半天才在村邊的草垛中找到,不知啥時就凍死了。大娘花白的頭發上結滿了冰花,跟雜草混在一起,要不是有人看到那隻上麵白雪雪下麵黑黢黢的手,有可能過不了幾天就被放爆竹的孩子點著草垛一塊燒了。   雷村長說,盡管有了衣服和被褥,可大娘還是常吃冷飯常拉肚子,拉了也沒人收拾,被褥都結著冰,根本不能睡人。幸虧有草垛還暖和些,要在那屋裡早凍死了,那能捱到春節?   那她四個兒子呢?   她哪裡有四個兒子,隻有一個有孝心沒孝膽的窮鬼慫包和三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雷村長狠狠的把煙頭擲在地上,用腳尖使勁跜了又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