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上看,很明顯,受教育程度與社會成就之間還是正相關的。楊股長看著那一堆統計表,用筆輕輕點著桌子說,最現實的例子就是這個染坊,除了配料師陳師傅是初中畢業,其他還有小學都沒畢業的,隻能出苦力。業餘生活呢,啊,這個,好像也談不上什麼業餘生活,也就是喝喝酒打打麻將什麼的,你要想引導她們去琴棋書畫那就要了她們的命了,但我們可以搞些文體活動,組織個秧歌隊什麼的。我尋思著,現在正是冬季農閑時節,咱們同村委結合一下,看看有什麼好主意沒有。 先說咱你幾個,都有什麼特長,宋明?楊股長問。 我?我打乒乓球還可以。 方晴? 我會唱歌。方晴說。 楊股長與村委商量後,決定成立秧歌隊,開放小學校園,村民可以進去打籃球、乒乓球。 村委出資購買了一些扭秧歌用的衣服器具,每天晚飯後到染坊大院練習秧歌。 報名參加秧歌隊的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大光收拾完廚房後,也興致勃勃來扭秧歌,林老四和花嬸也正式扭到了一起。但年輕人還是老三樣--喝酒打牌聊女人,對這些活動沒什麼興趣。 學校裡已配合工作安排了領導和教師值班,但常去的沒多少人。白天有空閑的年輕人太少,籃球隊成立不起來,但乒乓球還是打得熱火朝天。方晴和宋明的冷戰,也被這乒乓外交打破了,她們有空了就去學校打兩局,每每打得大汗淋漓,頭上熱氣騰騰,好像要成仙成佛的樣子。方晴的小拇趾凍傷了,一發熱就癢,她就脫下鞋搓兩下再接著打。 要是天天這樣打下去,我雖然實現不了世界冠軍的夢想,但可能會實現減肥的夢想。方晴又瞟了一眼宋明,悠悠地說,不過,我最擔心的是,如果我真的減了肥,那我可就不隻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問題了,如果因為我引發了什麼世紀戰爭,我被罵作紅顏禍水倒不打緊,但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聽著方晴這番話,宋明笑得差點叉了氣。他對方晴說,我就欣賞你這種比你的零食包還鼓鼓囊囊的自信。 十二月上旬,方晴和宋明先後接到通知,要返校準備期末考試。方晴引發世紀大戰擔憂也可破除了。 臨別時,方晴說,嘿,老臭,我家有個大菜園,明年春天我媽要種草莓,你可來我家摘草莓啊。什麼?草莓什麼味道?你來了吃一個不就知道了。真是個呆子。 宋明和同學們全部回到學校備考,她們欣喜地看到歷史老師林老師又回來給她們上課了,女生們撲上去抱得林老師喘不上氣來,男生們圍在旁邊像一群有勁使不上渾身都癢癢急得噅噅叫的草原獵狗。 老師們計劃用兩個周的時間把這學期的課程串講一遍,同學們也爭分奪秒的日夜不停的趕課復習。 盡管老師說因為特殊情況試題不會太難,但多數同學還是廢寢忘食的學習著,好像在進行一種充滿莊嚴肅穆又略帶悲情的儀式,又好像一群餓狼一樣貪婪的爭搶著每一根骨頭每一滴血。老師們也發了瘋,教室裡語基老師還沒講完政治老師已走進來瞅瞅我們又瞅著語基老師,恨不得用眼神堵住他的嘴巴把他踢下講臺。自習課也常常同時有幾個老師在教室裡轉來轉去輔導他們。 多少年後,當她們談起這些時,連她們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會這麼拚。林老師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她說,在她的教學生涯中,她覺得,她教的這一屆學生就是她的初戀,她們每個同學都是她的戀人,每個都是。 要論學習勁頭,你們那一屆是一個高峰,越往後這峰巒越低緩,直至現在幾乎已成一馬平川了。宋青河後來也這麼說,或許你們這些老師院的學生學習起來本來就是這股勁兒,那時你們一個個都是過五關斬六將殺出一條血路拚出來的,自然不願意虛度一絲光陰。 有次晚自習,瑞新想問一道哲學題,站起來四下看了看,好幾科老師都在,就是不見新來的哲學老師,她又去鄰班找了一圈,還是沒找見,悻悻的抱著書回到座位,見一個男人的胳膊搭在她書桌上,她就沒好氣的說,挪開你的蹄子!那人扭頭看著她,她仔細一看,驚喜大叫,哲學老師!我都找你半天了,原來你坐在這兒呀。 哲學老師說,我坐在這兒一節課了都,我的瑞新同桌! 瑞新忙不迭的說,你看我你看我,這不是騎著驢找驢嗎? 這句話一飛出來,同學們感覺整個宇宙頓然成了真空,所有時空剎時凝聚成一個無極的奇點,然後又瞬間大爆炸,整個教室笑了個天崩地裂。 一直鬱鬱寡歡的歷史老師也笑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一向嚴肅的語基老師笑得連喘帶咳,班主任笑得流出了鼻涕,哲學老師別有意味的看了看瑞新,啪啪的拍著桌子笑得一抽一抽的。 這是半年以來,大家第一次開心的笑,好像那一層層積壓在大家心中半年的陰雲正在這笑聲中逐漸淡去。是的,不管陰雲會不會散去,太陽依然是每天不變的東升西落,世界依然每天在充滿希望的晨曦中醒來,在溫暖慈愛的晚霞中落幕。曾經多少金戈鐵馬指點江山,多少殘陽如血挑燈看劍,多少壯懷激烈欄桿拍遍,又有多少春花秋月燈火闌珊,多少燭影搖紅羅紗帳暖,多少繁華與離亂,多少興亡與悲歡,最終不過一抔黃土一縷輕煙。 同學們就這樣復仇一般昏天黑地地拚命學習著,周日也沒停。 周一早上預備鈴剛響起,他們的大班長匆匆趕進教室,等不得鈴聲結束就沙啞的大聲喊,大家先別讀了,靜一靜,靜一靜! 大家安靜了下來,看到大班長一臉憔悴滿眼血絲。 給大家說個事。昨天夜裡,五班的姚文強在教室復習功課,2點右左突然暈倒,我們把他送到醫院搶救,顱內出血,到現在還處於昏迷中,還在搶救。 他家人剛到,哪個,哪個錢不夠,急需很大一筆醫療費,需要大家抬抬手,抬抬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個,這個,救命要緊,真的要緊,要緊這個。這麼,這麼好的同學,咱們不能看著,,看著,,,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忍不住流下淚來。 大家正擠在講臺邊捐款,忽然一聲長長尖厲的哭叫聲像一個拖著長尾巴的霹靂劃破長空。大家驚訝的扭頭看去,坐在後排的玲燕直瞪著雙眼,麵部扭曲,撕裂般的哭叫著,發瘋的胡亂撕扯著自已的頭發和桌上的書本。大家都被嚇呆了,一個個驚恐的看著,不知所措。 還是大班長反應了過來,大喊,快,快去拉住她! 幾個男生跑過去試圖扭住她的手臂,竟然怎麼也扭不住,反被她又抓又咬掛了彩。真不知這個平時柔弱溫雅的女生哪來這麼大的勁。教室裡充滿了驚叫聲哭喊聲打鬧聲吆喝聲翻桌倒凳聲,亂成一團。 班長大喊,再上幾個人,先摁住! 一堆男生蜂湧過去卻被她一個人打得人仰馬翻狼狽不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她摁住。 玲燕被送到了精神醫院。她家人來收拾她的東西時,發現她一個筆記本從前到後隻寫了四個字,我要上課。有的字不知反復描了多少遍,把紙都寫爛了。玲燕最終也沒診斷清到底什麼病,據說可能是抑鬱癥或者什麼考試恐懼癥,最終未能參加畢業考試,辦了休學。 同學們暑假裡去看望她,她已經好多了,說到退級,她很釋然,說,如果現在讓我畢業去教學,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冒牌貨,一共才有三年的學習時間,現在已經有一年多沒正經上課,退一級正好再正經學一年心裡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