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默默地跟在方晴身後走著。對他來說,方晴就像那荷塘裡起於青??之末的風。侵淫溪穀,盛怒於土囊之口,緣太山之阿,舞於鬆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颶熛怒。 後來當宋明用這段賦辭形容那天方晴的樣子時,方晴說,哼,有心思研究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卻沒有心思安慰安慰她,你學哪些有什麼用? 你比那一百篇古文都難懂。宋明說。比那青萍風都難捉摸。你想往東唄就往東吹想往西刮就往西刮,想陣風就陣風想旋風就旋風。一會兒是吹麵不寒楊柳風,一會兒是夾槍帶棒冷霜風。 嗬嗬,那你說我那天是什麼風?方晴問。 那天是發神經的羊癲風。 呀呀呀,老臭哇老臭,今天我方晴要不把你吹個七零八落房倒屋塌山崩地裂灰飛煙滅,我就對不起你把我逼瘋的美好願望。 但那天,方晴除了生氣,別的什麼也沒多說。方晴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要責怪宋明嗎?責怪他自從四月份見過一麵到現在整整兩個月過去他都沒有主動提起過見她。責怪他兩個月就隻給她回了兩封信,是的,是回信,是方晴給他寫了信他才寫的回信,是看了方晴寫的差不多十頁的信他才回了單張片紙的簡短的信,簡直就是應付語文老師的讀後感。 你能相信這就是一位那賦這辭信手拈來的文科生寫給一位女生的回信嗎?這就是一位一度想和語基老師比背誦紅樓夢的回信嗎?這哪裡是回信,就是一種施舍,一種應付,一種羞辱。 但她又能怎樣呢?告訴他讓他多給她寫幾封信?告訴她每天都會跑到門崗問問有沒有他寫給她的信?告訴他她收不到他的信她會失魂落魄見人就莫名發火像隻小瘋狗?她怎麼說? 她已在信裡說了她喜歡看宋明學校北麵的荷塘,她說的還不夠直白嗎?這個老臭,居然回信說那裡的蚊子成群打蛋,青蛙滿地亂竄,穿著長袖衣服都能叮出紅包一片。這個笨蛋!這個混蛋!文科生的腦路就是這麼到處是臭水溝泥沼坑黃河九曲山路十八彎嗎? 宋明看不上她嗎?她不就是貪吃稍胖了些嗎?她學校的那些個小書生,巴不得天天提著零食給她套近乎。可她覺得他那一身膩歪歪的奶油味一點也沒有吸引力。 她覺得宋明身上有種野生野長的山棗樹的味道,一種石頭崗那種自然粗礪硬實坦蕩又帶著些土味兒和草木味兒的味道。她平日吃的那些白米紅肉瓜果梨棗還有那片條豆卷的零食都沒有這種味道。 她想到這裡,也不覺想笑,笑自己就是個小吃貨,想一個男人時竟然也是不自覺地想著他是什麼味道。對,還有那讓她流口水的羊肉串的味道。 她已經這麼直白了,他還要她怎麼著? 什麼蚊子成群打蛋?什麼青蛙滿地亂竄?我偏要穿上裙子給你看,用蚊子來搪塞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我這白白胖胖還怕蚊子叮幾口嗎? 她今天來時又寫了一封信,一封長長的信,她已經想好了,如果見不著宋明,她就把信放到他學校,她要讓他盡快看到,她等不上那郵差了。不過一個城市的北麵和東南角的距離,坐公交車不過不到兩個小時,送封信居然需要差不多一個星期才能送到。 她今天坐了六點半的首班車倒了三趟車,到這裡也不過八點多。她一夜都沒睡好,她給他寫了大半夜的信,穿了最漂亮的裙子,她擔心擠公交會擠出一身臭汗還噴了香水。她知道他不喜歡香水,他說過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體香,但她還是沖了澡噴了香水。 她從四點起床妝扮,沖澡,吹頭發,刷牙,換著一櫃子的衣服穿穿脫脫,撲粉,化個淡妝,描眉,咬著牙猛地拔了幾根影響市容市貌的眉毛,選了半天唇膏,描唇線,試穿襪子和鞋子,修指甲和趾甲,把四邊齊的學生頭修剪一下… 宋明啊宋明,你不知道我為了見你得費多大周張?一個新娘出嫁也不過如此吧? 你看你今天看到我時那個不耐煩的樣子。你不說我精心選的這身改良的中式白底水綠邊左盤扣的裙子多麼清秀溫婉,也不關心我一夜沒睡好略顯憔悴的臉色,也不問我吃飯了沒有,隻說穿裙子蚊子咬。真可惱,你見了我能不能驚喜一下嗎?裝作驚喜一下都不會裝嗎?虧你還給我講什麼莎士比亞,男主角見了女主角不擁抱一下也就算了,講兩句恭維話也不會嗎? 她感到宋明在有意冷淡他。 他會不會有了別的女生?不會吧,他好像不是那種人。他是不是隻是把她當作一個不愔世事的小妹妹?這個有可能,但她明顯能感覺他對她的喜愛,雖然他裝模作樣地掖著藏著,但她能從他眼中看出來,他心中有火,就像那太平洋海底中脊下湧動的火熱的巖漿。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雖然他表麵上總是讓她看起來雲淡風輕風平浪靜,但她以一個女人的直覺早已看穿了他。 宋明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走著,她包裡那封信她都不知道怎麼給他,還有沒有必要給他。 好吧,做戲做到底,她就裝作是來看荷花的吧。 宋明說,嘿。 她放緩了腳步。 嘿。方晴,那裡有朵杏黃色的荷花,杏黃色的,少見得很,我帶你去看吧。 嗯。 方晴也不知為什麼,剛才還一肚子怨氣,宋明這一句話就給她拔了氣門芯。她本想再給他生生氣,不理他。可她卻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扭過頭看著他,他向她伸過手,她又不由自主地拉住,被他那寬大硬實的手掌一握,她的心一下便軟了,所有的憋屈就像那掀開蒸籠的蒸汽,就要煙消雲散了。 她本該甩他一下,給他一個冷臉,讓他央求央求,可她真不爭氣,拉著他的手就跟他走了。她心中又欣喜又有些懊惱,白白生了一肚子氣,就這麼放過了他。唉,方晴啊方晴,你能不能學著矜持些,哪怕裝呢也裝一下。她天天說宋明裝都不會裝,原來她跟他一樣。 她看著他,委屈地要落下淚來,但她還是笑了,委屈巴巴地笑了。 宋明。 嗯。 你能不能把信寫長些,就當作練字。 好。 真的? 真的。 宋明捏了捏她軟乎乎的小手說,我給你寫本小說。 嗯。 方晴的淚還是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