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開始加班加點的復習,他算了一下,如果能獲得一等獎學金,半年的生活費就有了著落,和方晴出去時也不至太過於囊中羞澀。他有幾次不願意見方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月底總了總開支,即便他將日常開支壓縮到極限,她們一月出去一次沒有問題,出去兩次也能勉強應付,出去三次他就得餓肚子了。 而且,方晴花錢大手大腳,她說她和宋明一起時已經很儉省了,已經很照顧宋明的麵子和裡子了。她要是和她媽一起逛街,她都是挑最好的那款冰激淩吃,要是和她爸一起,那至少要再買上一大盒巧克力什麼的,每當她看著她爸又心疼錢又寵溺她地把鈔票遞給售貨員時,她幸福得都能飛起來。而他和宋明在一起時,她隻要最便宜的那款冰激淩。因為她知道,要是宋明自個逛街,他可能連幾分錢一支的老冰棍都不舍得買。 其實方晴根本不想讓宋明花錢,但總得給宋明些麵子。每次去時,她就從家裡帶些好吃的送給他。不過現在她媽似乎有所察覺,覺得她每次出門去玩帶的東西至少夠三個人吃。她就隨便編個,反正媽媽也不會和她較這個真。 在宋明看來,無論如何,出去時讓一個女生付賬總是說不過去的。方晴和他一起時消費至少得降低兩個檔次也是很沒麵子的,盡管方晴不在乎,方晴隻在乎他,隻要他去陪她就行,但她越是這樣宋明越有一種負疚感。也許他和方晴也會和這裡的許多所謂的情侶一樣,隨著畢業而一拍兩散各自安好,但至少現在,他還不想失去方晴。所以,對這筆獎學金,就算方晴再怎麼罵他是頭大蠢驢,他也誌在必得。 他天天夜裡回到宿舍挑燈夜戰,與他頭對頭的睡覺的王相紅知道了他和方晴的事,王相紅感到不可思議。 這麼洋氣的漂亮小妞怎麼會喜歡一個土包子?那妞看上他啥?錢?帥?官?城裡有房?會哄女孩開心?板板不占,真是稀罕。他給同室的同學說。 班長說,那咋,豬都有三鬥粗糠命。隻可你當韋小寶,不興人家郭靖和黃蓉?我看人家宋明的那個小姑娘比你天天花花的那幾個實心實意。 王相紅看宋明天天熬夜用功,說,兄弟,熊掌魚肉不可兼得。獎學金與美人魚隻恐也難兼顧。別到時候獎學金拿到了,美人魚遊走了。 王相紅其實也是天天不到夜半更深不回來。宋明去年冬天從家裡穿過來一個軍綠大衣,被王相紅取笑了好久。但那軍大衣已經是他家裡能拿出來的最好的大衣了,宋明穿著可保暖。他也看不上王相紅穿的那什麼風雪衣,看著是好看些,但不中用。 不管多麼冰天雪地,宋明隻需把那軍大衣往身上一裹,再支起那個寬大的毛領把頭一包,兩手往兩側那兩個又深又大的衣兜一揣,從上到下都是嚴嚴實實暖暖和和。這是他父親從兵營邊的地攤上買的正經軍工產品,一把搦不透的棉花套,耐用的布料,實用的設計,便宜的價格,在他老家,能穿上軍大衣都是一件很體麵的事。 王相紅終於體會到了宋明這個軍大衣的妙處,夜裡出去約會時就向宋明借大衣。作為交換,他願意讓宋明穿他的風雪衣去見方晴。就這樣,室友們都說,那軍大衣成了王相紅的夜用禦衣。一直從冬天用到春天,從春天用到夏天。起初,宋明不明白夏天這麼熱他用軍大衣乾什麼。王相紅說,你不懂,到半夜墻外麥田的露水多。他們都知道王相紅常和這個或那個女生跳墻出去,墻外是大片麥田。他們也聽到過村民在墻外叫罵,說他們的麥田被驢打滾壓倒一片一片的。有時邊罵邊把一包包衛生紙什麼的從墻外扔過來,大家已見怪不怪,無非開校會時被哪個領導上會兒思想課,無非班主任再含蓄委婉地在班會上敲打敲打,無非再看看某些清純的女生假裝聽不懂,或低首不好意思地莞爾。男生們則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心有買犀地齊看看那幾個重點懷疑對象。而那幾個人則一臉無辜的故作鎮定,或回敬大家一個怪相。 現在,那個軍大衣似乎已與宋明無關了,王相紅拿來拿去完全當成自己的物件了,基本忽略宋明的存在。什麼東西借出去時間長了都會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而且那大衣已經臟了,外麵是或濃或淡的草綠汁染的斑點,裡子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汙點,尤其是中間腰背部,臟得不見布紋了。 室友們戲說這件軍大衣為王相紅立下了汗馬功勞,千萬不能丟,有朝一日有了寶寶,這可是實打實如假包換的過程性檔案材料。 宋明心疼都不得了,但又不好意思不讓他用。好在王相紅也是不愁錢糧的大方人,偶爾也會給他提些小菜花生米,而且,答應冬天再給宋明買個新大衣。 開始時,室友們都很關心王相紅的女友,關於她們的話題一直是室友上床後的專項話題,熱度維持了半年多經久不衰。後來雖然相紅換來換去,不斷更新女主,但大家說來說去不過還是那些套套話,慢慢地熱度下去了。以至今年相紅新換了一位學生會文藝委員女友,大家也隻是熟視無睹不鹹不淡的哦一聲了事。 當宋明為復習功課而夜以繼日熱火朝天時,相紅也正為文藝委員夜以繼日的沖鋒陷陣攻城略地,遊擊戰陣地戰半夜從宿舍垃圾口鉆來鉆去的地道戰,巷戰野戰肉搏戰也打得熱火朝天炮火連天。 那文藝委員說,隻盯盯王相紅的眼晴就受不了,那眼神有致人迷幻的效果。王相紅的眼神確實與宋明不同,為此,相紅看在大衣的份兒上對宋明不吝傾囊相授,說宋明是死魚眼,發呆發瞪沒眼色勁兒。尤其看女人時,要微微揚起下頦,微微瞇著點眼晴,微微挑起點眉梢,微微上拉點嘴角,微微帶點挑釁的冷笑,微微斜著點臉,微微有點睥睨天下的神氣,讓眼光從眼晴的斜上方或斜下方直射她的瞳孔。 妙就妙在微微二字。相紅說,各部位的動作角度都好說,唯有這微微二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得多多操練用心體會。至少你不能再這樣隻會正臉直對死眉發楞的看對方了。你可先從半瞇著點斜眼看人練起。 盡管有這麼好的師傅親自手把手地心傳口授,但無奈宋明在這方麵實在天資愚鈍,室友看著他在相紅指點下擺出的樣子,笑得連床都要被捶塌了。 人家相紅那眼神是高冷公子色迷迷的勾人魂,你那眼神是要乾啥?是要戴個狗皮帽子拉起彈弓瞄準打鳥嗎? 方晴看到他這眼神定然不會產生迷幻效果,隻會懷疑他是不是看書把眼晴熬得晶狀體變形睫狀體痙攣視錐視桿細胞錯位了。還是算了吧,有些東西是天生的,不是學能學來的。 讓宋明無比期待又無比忐忑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第一名是她們中年齡最小朱明燕同學。她畢業後就考上了研究生。宋明是第四名。好懸,如果不是今年獎學金名額擴增到了20名,按去年的標準他這個名次隻能拿到二等獎學金。但這在他們這些從農村來的學生中已經是最好的成績了,前三名都是市裡的同學,二十人中,共有十四人是城市的同學,隻有六人是農村的同學。但據班主任說,這比入學時的成績相比,農村的學生成績已經大幅度的提高了。原來別說前二十人中有六個,就是前一百名中農村學生也沒幾個。 這次三屆農村學生中獲得一等獎學金的共兩位,一位是宋明,另一位是新一年級的李正宇,一位白白凈凈的白麵書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頗有文釆。宋明和他在臺上領獎時,他倆惺惺相惜,從此在校園裡遇見宋明就親熱地叫宋明哥。 有次宋明和方晴在荷塘遊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遇見了李正宇,李正宇親熱地叫著他。方晴聽了略帶酸味地拿腔作調地說,宋明哥,宋明哥。哎呀我的天,叫得比我還親。 也許真應了那句話,世間沒有誰會和誰無緣無故的相遇。李正宇後來也分配到了宋莊中學,隻乾了兩年,然後停職留薪半年,然後被宋青山停職停薪,然後他考研考博,成了南方一個著名大學的教授。 那天,她們三人誰也沒想到會分配到一個學校,更沒有想到多年後,方晴去了BJ,李正宇去了南方,宋明留在了家鄉。 放假的第二天,學校裡的師生大多走空了。文藝委員從女生住宿樓四樓跳樓身亡,據說沒有發現遺書。有傳言說在她做了L產期間又發現王相紅舊情復燃移情別戀有關,但查無實證。而且,王相紅原本就是這個樣,她又不是真不知道,她也和相紅吵過不知多少次,但真是床頭吵架床尾合,放假雖然也吵了一架,但有同學見證,那場吵架的激烈程度這遠不至於讓她心生絕念。 人們把矛頭指向這次獎學金製度上。文藝委員這一年精力過於分散,成了要交贊助費的同學。 最終,學校承擔了所有,孔校長也被撤銷職務接受處理,贊助費一項成為歷史。 隻是,宋明沒有學會王相紅的迷幻眼,王相紅倒學成了宋明的死魚眼,發呆發瞪,死眉發楞。那大衣也解甲歸田刀兵入庫。那年冬天,王相紅也沒有再給宋明買新大衣。但多少年後,同學們都還記得王相紅區長還欠著宋明一個大衣,隻是沒人敢向王相紅區長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