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理想主義(1 / 1)

中午吃飯時,方晴的大哥聽說方晴回來了,也從城裡趕過來看方晴。   方晴的哥哥見過宋明,兩人打過招呼,在客廳落座。   方晴的哥哥也提著兩瓶酒。宋明原不想喝酒,他想吃了午飯去拜訪一下王鳳孝先生。但是既然方晴的哥哥來了,他也隻好陪著。   方晴的哥哥叫方傑,比宋明大七八歲,他雇著幾輛大車,從煤礦拉煤送到一些窯廠鋼廠。   方晴的母親說他,你這個天天忙著屁股冒煙兒的人,今天怎麼有工夫了?   方傑說。這不聽說妮子回來了嗎?這麼長時間沒見,還有點兒想呢。   方晴的母親說,想她乾啥?一個淘神精。   哈哈,咱家全指望著這個淘神精過時光呢。宋傑說,她嫂子也想過來呢,我讓她先去押車了。回頭叫上二弟,我請大家吃羊肉串。西山上有個地方開了一家燒烤店,晚上回不去了還有帳篷,很多人去那兒烤羊肉串兒。   好啊好啊,我好久沒吃過羊肉串兒了。方晴跳著說。   方晴的媽媽瞪了她一眼說,唉呀我的妮子啊,咱能不能莊重點兒?還吃還吃,就知道吃。   方傑睜大眼睛仔細的端詳著方晴,心疼的說,哎喲,瘦了,瘦了。可比小時候瘦多了。這鄉下的日子還是苦啊。   方晴的媽媽故作嗔怪地笑著對方傑說,還說瘦呢,多胖才算胖?這小妮子,都是被你爸和你們兩位哥哥寵壞了。   方傑看著他媽嗬嗬的笑著說,媽呀,這你可錯怪我們了。好像你不寵她似的。   又指著桌上的盤子對他媽媽說,這一盤雞翅誰燉的?這魚誰蒸的?哎?還有這豬蹄兒,這豬蹄兒又是誰買的?要說寵她,誰又有你寵她?小時候有好東西,你都體己著藏被窩裡讓她吃了,凈苦了我們哥倆,我們不喊冤叫屈也就罷了,這會兒倒怪起我們來了。   去你的吧。這我的姑娘,我不心疼誰心疼啊?方晴的母親說。   哈哈哈,大家都笑起來。   方傑給宋明斟上酒,兩人邊喝邊聊。   方傑說,這幾年隨著各地大搞建設,西山上開的石灰窯越來越多,鋼廠的規模也在不斷擴大。原來他們這裡的一個鋼廠有兩個爐,現在又新建了四個煉鋼爐,仍是供不應求。   很多拉鋼筋的車,都在鋼廠門口排著長隊,一等就是好幾天。鋼爐裡麵出來的鋼筋,等不到完全冷卻就裝了車。   一些人籌集資金,自建了一些小鋼廠,也是生意紅火的不得了。   在西山附近,燒石灰的窯廠,加工粉碎石子的石料,遍地開花,最近又開了幾家水泥廠。   這些窯廠、鋼廠、水泥廠,還有原來的火電廠,都需要煤。   方晴的爸爸所在的煤礦,出的煤也是供不應求,沒有硬關係,都拉不出煤來。   所以,有的村鎮又自己開了一些小煤窯賣煤。   方傑主要負責給這些廠子上煤。他原來隻有一輛十噸的煤車,現在已經有了六輛車,每輛車配三四個司機,白天黑夜,倒著班兒拉煤上煤。   隻是最近他們礦上又透水了,聽說也傷了幾個人。這兩天他隻好從小煤礦裡拉煤。隻是拉煤的人太多,煤礦出不供,等的時間比拉煤的時間都長。   方傑與宋明又碰了一杯,說。現在這些小煤礦,那就是印鈔機,每天說不定有多少錢進賬,我們送錢都送不到跟前。這些大大小小的煤老板,一個比一個土豪,什麼桑塔納轎車都不開了。   前一段,一個煤老板兒子結婚,整整辦了五天宴席。迎親那天,幾十輛純黑的轎車一溜煙擺滿了一條路,那氣派,跟總統衛隊似的。   現在咱們這裡是西山的青石白坡的煤,北河的沙石鋼廠的鐵,這些資源支撐起我們修路建橋建高樓,路越修越多越修越寬,帶動了我們商業和市場的活躍。樓也是越蓋越多越蓋越高,進城買樓的人也越來越多。   哦,對。我記得方晴說,你們的家鄉就在北河附近?   是的。宋明說。我們現在的北河灘,也是到處都是沙場。挖掘機挖沙船拖拉機,轟轟隆隆晝夜不停,到處被挖的坑坑窪窪少皮沒毛。我聽說,連清流村-就是我和方晴原來駐隊的村莊-一個染布的村莊,排汙水的沙灘也被挖了賣到城裡修路蓋樓了。   方傑說,嘿,你可別小看這個沙子。蓋樓要用鋪路要用,生產水泥要用,生產玻璃也要用。因為蓋了房子裝修,玻璃的用量增大。現在從外地拉玻璃費工費時,我們城南的開發區新建了一個玻璃廠,天天一車一車的沙子往裡麵送。   你看,原來這些沒有用的廢料廢物,現在都成寶了。方傑說,就是這些廢料廢物撬動了我們的經濟發展。   你看,有了沙子水泥鋼筋,我們就可以蓋樓。蓋了樓,就會有人來買嘍。買了就要裝修,就要鋪地板磚,買廚房用具。做櫥櫃,裝梳妝臺裝馬桶淋浴,做衣櫃書櫃,安門安窗安窗簾,買床買燈買沙發買餐桌茶幾買電視買洗衣機……有錢的還要裝空調,吊頂,做陽臺做魚缸做花圃做陽光房……這就能帶動很多產業的發展,很多人都有活兒乾了,一盤棋就活了。   還是在外邊做生意的人有見識,宋明從沒想到過,這些產業之間竟有這麼緊密的聯係。   方傑侃侃而談興致勃勃,充滿了創業的激情和勝利的驕傲。   在宋明看來,這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才是一個男人活在世上的姿態。他對方傑敬佩不已,兩人越說越投機,越喝越高興,不覺一瓶酒已喝乾了。   方傑又要打開一瓶。他母親攔著他說,好啦,喝個差不多就行了。你別又喝多了耍酒瘋。   方傑說,媽,您不用擔心。我的酒量您還不清楚?這幾年什麼沒長進就酒量見長。今天我看小妮子回來了,宋明小兄弟也來了,我心裡高興。我也難得清閑,您就高抬貴手,大恩大德,讓我喝兩杯吧。   他母親又給他倒上一杯茶,說,真跟你爸一個德性。   方傑又開了一瓶,跟宋明倒上說,兄弟呀,你們現在也都是教師了,我比你大幾歲,但是讀書沒你們多,是個粗人。不知兄弟能不能看得起這個哥?   宋明趕緊雙手捧起酒杯,站起來說,哥,你這說的哪裡話?折殺兄弟了。如果我哪裡得罪大哥了,還請大哥多多指教,我先乾為敬了。   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兄弟,爽快。我就喜歡這種乾脆利索的人兒。不像有些教師,說個話兒做個事兒喝杯酒,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囉裡囉嗦彎彎繞繞膩膩歪歪酸不溜秋,哎呀呀,磨嘰死人。   方傑也端起一杯,一飲而盡。又和宋明碰了一杯說,今天咱們是第一次喝酒。又看著方晴說,不管以後你和妮子怎麼樣,咱弟兄清論咱弟兄,以後隻要你認我這個不成器的哥,我就認你這個弟。   方晴的母親沖著他說,喝多了,喝多了啊,胡說什麼呢?   方傑說,媽,今兒個算就兒子我喝多了說的醉話。我知道您和爸的心事。但現在新時代了,兒女婚事,您就別太操心了。   誰都帶著手。這世道隻要不懶不傻,都會有口飯吃。況且現在很多農村人發展的也挺好。你看來咱們城裡買房子的,百分之七八十的都是農村人。   按現在這個趨勢,我看用不了多少年,很多農村人就都成城市人了。   那怎麼可能?要是都到了城市,那誰還種地?我們還吃什麼呢?方晴的母親說。   方傑說,誰種地?有人種地。到時候都機械化了,現在一個人種三畝地五畝地,到時候人們用收割機播種機,甚至飛機,一個人能種一大方地。哪裡還愁什麼糧食?   哎呀。真和你爸一樣,三兩貓尿下肚,就滿嘴跑火車,能吹能侃,種個地還飛機呢,種地都用成飛機,那地都不夠建飛機場。牛都被你吹上天了。   哈哈哈。方晴也笑了。   媽呀,我看宋明跟咱妮子一個心性,都心地純正,不是那種滑滑溜溜歪裡歪拐的人。   方晴起身去燒水去了。   我隻是一個擔心。來,兄弟,咱們乾了這杯。   我就有話直說了。   我覺得這教師不太適合男人乾。乾的時間長了,就會變得沒有眼界,小肚雞腸。我也常和一些教育界的人喝酒,這些人說起話來,滿腹牢騷,議論議論這個議論議論那個,仿佛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比他強。但你要真讓他辦點兒事兒幫個忙,他啥也乾不了啥也乾不好。   他們眼裡麵就隻有什麼校長什麼鄉長什麼股長那點人,隻有這個和那個怎麼怎麼啦,那個和這個又怎麼怎麼啦那點兒破事兒。隻盯著一個什麼證書啦,什麼一點獎金啦,誰又貪汙了多少了,回扣了多少啦。誰多上了幾節課,少上了幾節課啦,凈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那眼界那心胸,跟一個圍著鍋臺轉的婆娘差不多。   聽起來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能乾,一個比一個厲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實際上一個比一個臉皮薄,一個比一個膽兒小,一個比一個說的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其實心裡的小算盤打的劈裡啪啦一個比一個響。   讓他們做點兒小事兒他們覺得自己大材小用,真讓他們做點大事兒他們又才不堪用。有的很書生意氣,死心眼一根筋,不知變通。不懂得社會就是社會生活就是生活,這裡不是書本不是課堂,不是學院不是象牙塔,它不像咱們水杯裡麵的水這麼清,它是渾濁的黃河水,是苦澀的海水,甚至是地下水道的廢水泔水汙水臭水。   兄弟,不怕你笑話。我剛走出校門時,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是一個熱血青年。哈哈,想不到吧?我們都年輕過。   我那時對那些開口錢閉口利的家夥討厭的很。但後來我發現,那些理想主義者,你如果給他一座花園,他有本事把它變成一座廢墟。你如果給他一家上市公司,他有本事把它乾成破產企業。你如果給他一個溫良賢惠的女人,他絕對有本事把她逼成一個潑婦。   理想主義在現實社會中,它就是一劑美麗迷幻的毒品,讓人在生不如死中飄飄欲仙,讓人在地獄中幻想的天堂,然後在天堂中再打造一個地獄。   哈哈,現在,我也變成了我原來那個討厭的家夥。   但我不願意你們也變成像我這樣的人,更也不願意你們變成像他們那樣的人,我們的孩子在這幫生活在低層的高智商人手中,不知會被他們教成什麼樣的人?   所以,我想讓你們成為新的一代有胸懷有追求的人,一個能立足現實社會又不失理想光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