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葉市中心大街的路燈下,一個穿著深藍色和服的東瀛女人款款地走向市中心,她的腰上掛了一柄花哨的長刀。天空中盤桓著陰森恐怖的鬼影,這座數小時前燈火輝煌的現代城市卻時刻被來自古代的冤魂所詛咒,轉眼間便淪為一座鬼城,隻留下觸目驚心的殘骸與愈演愈烈的狂風驟雨。 “數個小時前,外界徹底失去與偉葉市的聯絡,無論是公家還是私人都無法聯係上這座城市。單純從外界來看,就像是這場臺風毀了全市的通信設備。”葉蕓鈺看著麵前冷峻的男人,他沒有打傘靜靜地站在雨裡,好像有一身熱病讓這大雨來沖刷。他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又像是在遐想著什麼,過了幾分鐘,他招呼葉蕓鈺出發。倆人開著一輛黑色轎車沖上高速公路,路口立著的宣傳標語在陰暗的天氣下格外瘮人——偉葉市歡迎您。 “各位,這是我第一次參與S級行動,我相信各位和我一樣激動。我已經感受它垂死掙紮的絕望了,讓我們把自己的刀劍插在它的身上來平息心中的怒火與仇恨。”聽著耳機裡傳來機械直白的翻譯聲,洛韋思實在是難以共情。他本來在睡覺,結果被拽著參加這次行動,一邊想著這趟能撈多少一邊偷空瞇一會。洛韋思麵前是一位雄姿英發的年輕男人,他滿腔熱血,一往無前。眼看快要到達目的地,一行人做好了降落準備,直接沖進偉葉市。 “你收拾一下跟朧姨走一趟,今天晚上給你辦一場成人禮,過了今天我就把你的身世都告訴你。”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拉開房門,即將成年的苗令已坐在電腦桌前,他剛打通了生化二。關機,換衣服,接過那把遞過來的雨傘走向大門。“他是個孤兒,尤其不受人待見的那種,最後大家都被領養,唯獨他沒人要。最後孤兒院拆遷了,員工也走得差不多了,院長乾脆自己領養這個怪小孩。”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不知道多少版人生經歷,現在他終於驗證自己是被領養的孤兒了,遠比上一版裡那個敗家爹自殺留母子艱難度日的強多了。“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媽,謝謝你。” 品味著他離開的身影和那句反復練習後情緒飽滿的臺詞,女人沉默了,她清楚今晚一別母子關係就到頭了,臺前的任務告一段落,該退到幕後了。她走進廚房,一腳踢斷桌腿從裡麵掏出一把左輪手槍,利落地上彈。然後鎖上家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苗令已上了朧姨的車,她是老媽的朋友,倆人總是號稱“擁有最深刻的革命友誼”。和有點老土的媽不大一樣,朧姨絕大多數時候都比較時髦,穿著流行的衣服,畫著品味獨到的妝,用著最新的手機,還老是換車。但是今晚,苗令已還是被徹底震懾了。 朧姨穿著一身膠衣,在傍晚的夕陽下優美的曲線包裹在富有層次感的光澤裡彰顯著她的魅力,燙過頭發如今又染上深藍色,淡雅別致的妝容畫到她一向吹噓的所謂“天然”境界,她正倚在一輛敞篷車上等著苗令已。周圍都是正好下班的路人和剛剛放學的學生,看著他們直勾勾地盯著朧姨,苗令已不禁想到以前那些走讀生給住校的兄弟們分享昨天見到的美女豪車,給蹲在和尚廟的弟兄解解乏。 苗令已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在他平靜到無聊的十八年生涯裡幾時這般風光,明天,他就會成為那些後輩學生談論的主角,成為他們羨慕的對象。他用盡可能自然的步伐走向朧姨,他堅信自己必須要大方得體,必須要沉穩自然,不然明天自己就會成朧姨的兒子了。“穿著膠衣的媽接了一個半大小子”這種話題也是很值得一談的。 也許是怪他走得太慢讓自己被這樣一群人盯著,朧姨上前兩步直接把他拽上車,二話不說直接點火走人。說起來,這種女方急躁出手似乎更刺激。苗令已盡量克製自己的目光,他明白眼下自己比街上那些人猥瑣多了,他們的眼光最多是秋後的蚊子趴在身上叮,自己的眼睛那就好比酷夏的水蛭一邊賣力吸一邊使勁往肉裡鉆。 “想看就大膽地看,敢穿就不怕你看。”朧姨現在戴著一副墨鏡,苗令已看不出她的喜怒,可是他又不傻,女人隻會不介意愛人的目光。他盡力地克製自己,別過頭去。突然,他發現車窗可以窺見幾分,於是他就又流連忘返了,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我說了‘想看就看’,你知不知道這樣更煩人。”話說到這份上,苗令已最後絕了那份色心。 倆人就這麼僵著,一路駛出市中心,上了高速公路。苗令已突然想起來老媽講的成人禮,他開始好奇為什麼是朧姨帶自己去,她怎麼不自己來? “咱們去哪?”苗令已終究忍不住開口問道,眼前的女人令他感到陌生,朧姨以前最喜歡和自己還有老媽一起聊天,現在卻一言不發,是自己惹她生氣了嗎。老媽也是,前幾天就老是發呆,說話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那種感覺也不對,就和現在一樣陌生。他終歸還是開始害怕了,怕自己這個“養子”被第二次拋棄。 “別問,到了再告訴你。”朧姨的聲音發冷,他不知道自己哪來這種感覺,他突然發現眼下是暑假,朧姨裹成這樣不熱嗎?他看見朧姨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那是經過訓練才能做到的嚴肅,更別提此刻她身上散發著一種明顯的異樣——殺氣。 突然車子沖進一片暴雨裡,或者是暴雨突然殺出來吞掉了這輛價值不菲的跑車。苗令已被這場雨澆得措手不及,驚慌失措。在這近乎可以致盲的大雨裡朧姨絲毫沒有減速,甚至還有加速的打算,這輛車似乎開始咆哮起來,向著這場暴雨咆哮,向著無邊的黑暗咆哮,向著沉重的引力咆哮,好像讓它直到飛起來才行。 “別怕,睜開眼。”苗令已不知道為什麼還能聽清朧姨的聲音,這種情況下除非朧姨陪著這輛車一塊咆哮,不然自己根本聽不見。他忍受著雨水的沖刷睜開眼睛,看向朧姨。然後,他就徹底被震懾了。他曾無數次遐想,給自己加上各種設定,可他從未預料到有一天真的能看見這沉重現實裡的魔幻。 朧姨的頭發從齊肩長到幾乎可以拖地,此刻正宛若陣前戰旗張牙舞爪。她的眼睛閃爍著紫色的光,充滿野性霸氣外露。她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強健,那身膠衣此刻正賣力地束縛著它的主人,原本稍稍寬鬆的空間現在已經完全被透支。苗令已似乎感覺到朧姨的壓抑和克製,她想突破這身精致漂亮的束縛,可以肯定這身衣服就是為她量身定製的牢籠。 “我知道你很怕,很難受,但是這就是你的成人禮,你不能躲。別怕,我在這,我不會讓它們過去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朧姨的聲音此刻已經有了哭腔,苗令已突然發現朧姨的氣勢已經全部垮掉了,盡管看上去還是很威武很霸氣,可是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朧姨心裡滿是後悔與悲傷,而這份悲傷正在喚醒自己體內的什麼東西。他本能地抗拒,他感到一陣陣惡心,逐漸發展成刺痛,肆虐在自己的腦海或者說是更虛無一點的東西——靈魂。 漸漸地,痛苦消退,他更加清晰地看見了朧姨,無視雨幕無視風壓直視身側的女人。更深刻的是,他感覺到是什麼在折磨朧姨和自己了,那是這場風雨本身,是更遠更高的天空上呼嘯著的,那頭惡鬼。 超過恐懼和緊張,一種憤怒突然升騰瞬間轉變成強烈的殺意,黑紅色的雷電從身旁的暗影裡爬出來縈繞在自己的手上。眼前的一切逐漸停滯,朧姨開著車不斷沖撞撕咬著沉重的雨幕,隻一瞬,剛剛還鋪天蓋地的暴雨還保留最初的那份桀驁與猖狂直接被徹底扼死,宛如隨嬰兒夭折而停止的啼哭。他抬起手,凝視著那頭惡鬼,單純地表達了自己的惡意和詛咒,手上的雷電頃刻拔地而起沖向高天,寬宏大量地賜予愚蠢的惡鬼自裁的機會。 苗令已癱倒在車座上,而朧姨則是變回原樣,隻不過臉上的妝被徹底洗乾凈了。離開專業的化妝技術,她本人的冷冽嚴肅終歸是徹底解放了,現在她就像是一個從某個過去殺來的刺客,刺殺風雨中未曾離去的敵人。 兩人坐在車上呼嘯著沖鋒,大雨強風徹底消散。夜幕降臨,重新統治了視野。朧姨打開車燈,正好照亮了麵前的路標——偉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