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送歸(1 / 1)

那中年文士是金陵府衙中司刑的一位文吏。   快手,嚴格意義上來講,算不上官,也算不上吏,隻能算是最底層的衙役。   霍解怎麼說也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八品的官員。   但是此刻對待這些文吏快手們,竟猶如至親的兄弟一般。   那文吏言明,府衙收到了兵馬司的文書通過,推官派遣其來協助,並出示公文。   霍解自然是滿口答應,一切都好說,先痛陳屬下弟兄王德勝被這鄰水巷子的奸人殘殺。   又力陳其多有不法的行徑,私設賭坊與暗娼妓館,偷運違禁品雲雲,正欲嚴厲查辦。   兩相一拍即合,在場一應不法人員當即先被收押,然後沖進鄰水巷子的所有鋪子裡查封贓物贓款。   巡街卒們和快手們默契配合,在巷子的七八家鋪子裡進進出出,忙得熱火朝天,不多時就開始呼吸急促起來。   兩間酒肆鋪子搜羅出幾箱子小碎銀子暫且不說,幾間賭坊快手們連續連續搬了幾趟,竟搬出沉沉的好幾箱子銅錢,還有兩小箱上好的銀錠。   那幾間暗娼妓館的藏貨也不少,銅錢銀子也是兩大箱搬出。   那中年文士還能壓抑住眼底火熱,手底下的快手們卻是人手抓了一大把。   霍解指了指癱軟在地的管事,正色道:   “羅先生,這奸賊在這鄰水巷子多年,坊市周邊經營此違法黑產者以他為大,他家中定窩藏了許多贓款贓物,何不上門抄沒?”   那中年文士臉色一斂,緩緩頷首道:   “此坊間碩鼠奸賊,搜刮民脂民膏,理當上門抄家。”   待臨水巷子的財物抄收的差不多,裝上金陵府衙的馬車,留了部分快手巡街卒羈押這裡的閑漢、掌櫃,姐妹等等,其餘人都跟隨霍解和中年文士前往那肥胖管事的家中。   李新年見那些麵色苦楚,神情猥頓的女子可憐,忍不住走上前對一位快手班頭某樣的漢子問:   “這位兄弟,可知這些可憐的姐妹們要被羈押多久?”   那人也是直愣,瞄了眼李新年,粗聲道:   “我個班頭哪裡曉得這麼多,上頭大老爺們想關多久就關多久。”   大老爺?他們此刻正趕著去抄家發財呢。   李新年拱拱手轉頭邊走,看著快手們把這群可憐人推搡著向前行走,嘆了一口氣,卻忽然想起自己那可憐的下屬,不明不白死了的小王,王德勝。   快手們羈押看管人犯,巡街卒們手裡握著銅錢碎銀彼此談笑,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遺忘了那個年輕人。   剛才金陵府的中年文士來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新年獨自一個人進了這鋪子裡尋找,找了好一會,才在一間酒肆後廚一口大缸中找到了他的屍體。   年輕的巡街卒到死,都穿著那身黑色製式公服。   從屍身來看,王德勝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淤青紅腫,但是致命傷卻是在脖頸處。   從痕跡來看,他應該是被人活生生勒死的。   李新年麵無表情,小心地把王德勝的屍體拖出來,緩緩地背到背上。   出了鋪子到外麵,巡街卒們和快手們,早已走光了,原先一條熱鬧的鄰水巷子,空空蕩蕩,一片狼藉。   經過霍解這一番折騰,天上的日頭西斜欲落,斜陽灑在一旁小水溝上,晃動的金光刺眼。   李新年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對於小王,王德勝的死,他覺得有些惋惜,震驚,有些淺淺憤怒。   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可是對這今天下午發生了整件事情來看,李新年隻覺得詭異,疑惑,不可置信。   掃除這些坊間毒瘤,李新年拍手稱快,看到那些苦楚可憐的女子們,又覺得有些同情。   雖說自己已經得到了鄭千戶的許可,不久就要離開兵馬司,升遷進入靖安司。   但是終究是內心念頭不通達……   還是先把小王的屍體送回家吧,怎麼說,他也是做了自己快二十日的下屬。   自己作為同僚,作為上級,這種事情本就是應有之義。   之前閑聊時得知的,小王是黃州人,這兩年在金陵安頓下來,就把家中老母接了過來,好像是住在和業坊那邊。   李新年背著小王的屍體一路往和業坊走,沿途百姓見之無不瞠目結舌,低聲討論。   在經過那條窄街,就是那天夜裡李新年和小王一家一家退還油例的窄街時,兩側商鋪中人見之,皆有悲痛之色。   忽然一駝背老頭站在身前擋路,手臂顫顫舉起,一張老臉上有淺淺淚痕。   是那窄街第一家豆腐鋪子的老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伸著脖子望著自己背上的屍體。   李新年溫聲道:“阿公,可知道小王兄弟的家在何處?”   老頭不答,片刻後,緩緩轉身,在前方引路。   這老頭步子顛,走的很慢,李新年默默跟在後麵,不催促。   待走進某條小巷,在小王家中院門前停下時,一輪新月已經升起。   李新年敲門,一個白發婆婆出現在門內。   前世李新年做到行伍中的中層後,也從做過幾次類似的事情。   雖然事件的發生和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但總歸內心是沉痛的。   忍不住多給了些銅錢,又多安慰了幾句,李新年便加快腳步離開。   送完小王的屍體歸家後,李新年心中像是有塊石頭落了地,但是依舊苦悶煩躁。   加快腳步回到敬業坊的家裡,李新年喝了口水,還沒來得及做飯,竟有些不想在此處待。   看了下身上這件黑色製式公服,也不想穿了,索性換上下午那紅臉漢子給自己送過來的那件,黑底滾銀邊,錦鯉紋繡的官袍,把錯金牛尾刀身上一跨,鎖了院門便出去。   餓著肚子,一路便往大業坊清流巷孫府走去。   夜色深沉,李新年帶著刀,腳步又快,不知道走到哪便被巡街卒遠遠盯上了。   那公人大聲嗬斥,正要上前盤問,待走近些看清楚李新年胸前那栩栩如生的錦鯉飛魚,麵色驚變,竟嚇得癱軟在地,不敢動彈。   李新年低頭掃了自己這身囂張跋扈的官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驀地放聲大笑,逾加快腳步,直往城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