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直至傍晚才將將結束。 靜海鎮守伏誅後,尋山眾人便退出了城區駐紮在東城墻上。 因為陸離不想讓尋山的兄弟們卷入正在發生的城中騷亂。 師仲禮的義軍說是義軍,倒不如說是一群因饑餓而不擇手段的暴民。 義軍入城後,燒殺搶掠持續了整整一夜。 鎮守一家老小沒有等到陸離去清算,便已經在暴亂中被義軍屠戮殆盡。 這到也省去了陸離不少麻煩。 戰爭就是如此,充斥著人性中最不堪的貪欲與陰暗麵。 能夠輕易支配他人生死的快感,可以讓人成為行走在人間的惡魔。 在冷兵器時代,戰後縱兵劫掠,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義軍構成復雜,有師仲禮從米山帶出來的子弟,也有活不下去打著抗金名義,混跡其中的土匪強盜。 這樣的義軍,何談軍法軍紀。 而陸離也不是什麼聖母,雖沒有縱兵擾民。 但城主府的財物,大多被他搜刮一空,連老牛也被拉走宰了吃肉。 看著尋山人一箱一箱的把財物運出城主府。 義軍雖有不滿,但看著尋山甲士那一身重甲,也沒人敢阻擾半分。 百姓就是這樣,慕強而聚。 眼看義軍不敢得罪尋山眾人。 遭不住禍害的百姓,紛紛逃至東城墻下,支起窩棚尋求庇護。 雖然尋山眾人在百姓心裡也不是什麼好人。 但最起碼,尋山眾人不禍害老百姓。 師仲禮也知道陸離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城中百姓逃去東城,他也沒有主動上門找不自在。 一連過去三日,雙方還算客氣。 義軍在城中搜刮了三日,而陸離卻在一刻不停的打探著文登縣偽軍動向。 而去搜集情報的陸懷也總算趕了回來。 聽他的講述,陸離的眉頭再次深深的皺了起來。 “虎子,偽軍勢大,不好對付啊……” 一同聽取情報的嚴鋮,當得知縣府已派出三個營的兵力向靖海而來時,不由得同樣皺起了眉頭。 “眼下最要緊的不是如何擊敗縣府偽軍,而是糧食。” 陸離搖了搖頭,說出了心中顧慮。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縣府派兵來剿雖然棘手,但也不是沒有應對之法。 打仗的根本永遠都是人,沒有糧食,再精妙的戰略戰術也是空談。 “不是說鐘伯已經押著糧草來了嗎?” 嚴鋮聽後為之一愣。 攻下靜海鎮當天,陸離就已經派人回尋山鄉要糧了。 算算日子,糧食也該到了。 “咱們尋山鄉還有幾粒糧食,你難道不清楚?” 陸離麵露苦笑,開口反問道。 當初進城尋仇,他就沒想過會活下來。 如果不是師仲禮這個變數,他們也確實活不到會為糧食發愁的時候。 攻下靜海鎮後,陸離原本以為可以就地補充糧草。 可靖海鎮官倉已經被金軍征的所剩無幾。 剩下的餘糧,也不夠他們吃幾天的,何況義軍進城就是為了糧食。 如果陸離敢私吞糧食,雙方當下的平靜立刻就會被打破。 官倉都沒有餘糧,尋常百姓家更是拮據。 劫掠三日的義軍都不敢動百姓的保命糧,更別說深知人才是根本的陸離。 青、濰、萊、登數州為何抗金義士四起? 金軍之狠辣不僅隻是兇殘成性。 他們可以拿從宋民那裡征來的上好精糧去喂食戰馬。 卻連宋民口中的保命糧也要摳挖出來不留一粒。 大宋北部淪陷數州境內,因無糧可繳而被屠殺滅絕的鄉鎮村落數不勝數。 如果人能活下去,隻有鋤頭鐮刀的百姓何必去和金人搏命? 說白了,兔子急了還蹬鷹呢,何況是沒了活路的百姓。 尋山鄉亦是如此,陸勝力主抗金最後落個身死,全因鄉裡百姓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與強敵斡旋,必須退出靜海鎮。” “但我們最少需要半月糧食才能有所轉機” “如果我估算的沒錯的話,鐘伯最多隻能湊出不到七日糧食。” “這後麵日子怎麼過,我還沒想到辦法。” 陸離一聲嘆息,揉了揉眼角。 尋山鄉本就地處貧瘠之地,麵對金人的橫征暴斂,饑荒隻會更甚,家家早就沒有糧食了。 別看他們隻有幾十人,可就是這幾十人的糧食。 尋山鄉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也難湊出半月餘糧。 “這該如何是好……” 嚴鋮一聽,也知當下艱難,不禁著急道。 “對了。” “鐘伯入夜前就會到。” “你去與陸昭說。” “等卸完糧食,讓他帶我父遺體與陣亡兄弟一並回家吧。” “記得每人三百貫的撫恤,一定要他親自交到陣亡兄弟家人手裡。” 處境雖然艱難,但陸離不能忘記那些陣亡的兄弟。 這一戰,尋山三十八人,陣亡了十一人,困難再大,也不能寒了死去兄弟們的在天之靈。 現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雖然再多的錢財也難換來一口活命的糧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陸離能給的,也隻有重金撫恤,也算是給自己與活著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就這麼辦吧。” 嚴鋮並沒有反對,起身去找陸昭了。 大夥都各忙各的去了,而陸離也再次來到停放父親遺體的地方。 陸勝的遺體,前些日子被陸離帶人在城南亂葬崗找到。 看著父親的遺體,陸離心中五味雜陳,站定良久,才拿起一塊汗巾,最後一次為父親擦拭著已經冰冷的身體。 追憶往昔,在鄉裡老人眼中,陸勝是尋山鄉裡正,敢於喊出“已無活路,此刻不反更待何時!”的大英雄。 而在嚴鋮那些臭小子們的心中,陸勝是板著一張老臉,卻總是滿眼笑意拿出家中米肉,讓他們狼吞虎咽吃到撐的陸家阿爹。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尋山鄉老少願意拚上性命,來搶回他的遺體。 而對陸離來說,陸勝是他兩世為人,真正可稱呼一聲父親的男人。 憶起幼時父親穿著草鞋,卷起褲腿,頭戴鬥笠在田間農忙間,擦著汗水回頭看向他的樣子。 陸離擦拭父親的力量更重了一些,眼中血絲漸起,一口氣悶在胸口久久吐不出來。 再想起兒時,因為他和弟弟淘氣引燃草垛差點燒光呂家。 父親拿著棍子追的他們滿山跑,暴跳如雷的樣子, 陸離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可最後,他卻伏在父親遺體旁痛哭的就像一個孩子。 因為他想起了父親和他說的此生最後一句話。 “看顧好我們的家,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