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四千字,二合一,今日一更) (PS:七夕不想碼字,想吃狗糧,存稿-1) “南侵!必須南侵!” 長城以北,風雪催壓。 早已不見春夏時風吹草低現牛羊的繁茂場景。 幸有山脈橫亙,隔絕驟雪風霜。 狼居胥為匈奴的祭祀聖地,匈奴人每年的正月、五月和秋季會在狼居胥山舉行祭祀典禮,祭天地,拜日月。 遊牧民族們生活在這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上,他們是草原的兒女,與草原一樣堅韌不拔的勁頭與野性的豪情融為一體,形成了獨特的氣質。 山腳下,匈奴王庭的營帳如同繁星般點綴在地平線上,一座座牛皮縫製的帳篷頂著狂風驟雪屹立不倒。 營帳中,篝火熊熊燃燒,舞動的火光映照在一眾匈奴首領的臉上,勾勒出一張張深邃的麵龐。 剛剛開口要南侵之人,是個較年輕的壯碩漢子,為匈奴的右屠耆王。 ‘屠耆’,在匈奴語中意為‘賢’,時人因稱右賢王。 右賢王產,是冒頓單於年齡最小的叔叔,比冒頓還年輕,與冒頓的關係也一向不錯,因此敢在諸王會晤時如此叫囂。 “單於,我麾下部族凍死牛羊數以萬計,子民們缺衣少食,已經出現傷亡。 若不南侵,待到冬去開春,我右部的實力將會大打折扣。” “草原霜凍,受損部眾又何止右屠耆王一部?” 上首處,那個威嚴高大的身影沒有開腔,反而是他身旁一個握著小刀剮骨頭肉的青年在說話: “我左部亦有損傷,開春之後更要防備東胡西侵草場。” 左賢王攣鞮稽粥,是冒頓單於的長子,不出意外的話也是王儲。 在從封地來到王庭後,單於的闕氏、他的母親就已經給他透過底了。 冒頓眼下並不願意南侵,因為…… “稽粥,你也贊同南侵嗎?” 上首處的冒頓終於不再默然,淡漠的目光轉動,落在自己兒子身上,開口問詢道。 匈奴人的親情很淡薄,冒頓更是殺父上位。 若是長子太過蠢笨,他也不介意換個兒子當王儲。 反正妻子多,不夠就造。 “單於,我並不贊同南侵,” 麵對父親的詢問,稽粥表現得很鄭重與謙卑,將手中的小刀與骨頭擱在桌上,微微躬身。 “說說你的看法。” 冒頓的語氣沒有發生改變。 “唯!” 稽粥抬起頭: “南方那個名為秦的國度,築造長城以防備我們,這是南人懦弱的表現。 但不可否認,秦人兵多將廣、兵戈鋒利、甲胄結實,這些都是我們胡人所不能相及之處。” 胡者,天之驕子也。 匈奴人自稱胡人,可見是何等的心高氣傲,此刻居然被說是不如那群懦弱的南人。 營帳中當即炸了鍋,出言反駁之人不在少數。 可數十息過去,這些人逐漸啞然,營帳隻剩下木材在火焰中發出爆裂地脆響。 因為他們發現,匈奴的幾位王盡皆默然不語,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在看一群小醜的打鬧。 見無人再言語,冒頓便出言小斥了一句:“無用的自尊心是不可取的!能有自知之明,方能使部族有前行的動力與餘地,望諸位周知。” “稽粥,你繼續說!” “唯! 聽聞眼下中原大亂,秦雖然被分出了心思去應付叛亂,但在長城駐守的兵甲不曾聽聞有所減少,更有蒙恬、王離等秦將極為熟悉與我胡人作戰。 頂著風雪貿然南侵,會使我們的軍隊疲憊,屆時不說跨過長城,恐怕就連從蒙恬手中逃生也難以做到。” 中原與北方的往來很少,眼下更沒有開啟貿易,消息因此閉塞。 當然,就算消息的時效性有所不足,稽粥不贊同南侵也還有另一個理由。 “若是南侵,則必然要傾巢而出,屆時若是東胡背棄盟約,入侵我們的草場、劫掠我們的部族,我們又該如何?” 眼下的匈奴並不是後世的草原霸主,此刻匈奴東有東胡、西有月氏,皆是強大的敵人。 而東胡才是名正言順的草原霸主。 這裡所說的盟約,是東胡為試探冒頓而索要頭曼的千裡馬,冒頓送出千裡馬之後,二者之間短暫的和平。 可再如何約定和平,也頂不住風雪的壓迫。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誰敢拿自家族人去賭東胡的信譽? 匈奴的左右穀蠡王是冒頓上位後敕封的左膀右臂,一向以冒頓馬首是瞻,知道眼下是單於考效長子。 他們不曾贊同,也不曾反對,隻是坐著不言語。 右賢王產左瞧瞧右瞧瞧。 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一眾二十四長都隱約有傾向稽粥的意思,隻能憤憤長嘆,轉而向冒頓問道:“單於,請您來裁決,我們胡人未來的路在何方!” “稽粥說的很對,東胡人在一旁虎視眈眈,我們不能分心。 若是今年如往年一樣,降雪晚上一個月,我們說不定還能與東胡人相約南侵。可眼下,相比於長城的銅墻鐵壁,我們不設城墻的草場、帳篷明顯更好攻打。” 冒頓手指敲打著桌案,直接丟下一枚重磅炸彈:“東胡王為了尋找西侵的借口,又提出索要我的閼氏……” 聞言,稽粥一愣,雙眸圓睜,猛得抬頭看向主位上的那個威嚴男子。 知子莫若父,他能猜到自己的父親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單於,這是奇恥大辱!” “東胡王這是得寸進尺!” “單於,請立即下達命令,出兵攻打東胡,我右穀蠡部願為先鋒!” 這次的爭吵,比之前要激烈得多,甚至連四王也一同參與進來。(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四王合稱四角,地位高於其餘王侯。) 看著格外忿怒的左右,冒頓挺起胸膛,皺起的眉頭略微舒展。 ‘軍心可用!’ 目光流轉間,他瞥見格外憤怒的長子稽粥,麵上神色依舊冰冷,不曾因為親情而變化。 本來應該直接殺掉這個給兒子通風報信的闕氏,可眼下既然東胡王想要,那就順水推舟送過去吧。 如此一來,既能避免父子過早反目成仇,又能麻痹東胡人。 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闕氏也不用腦袋想想,冒頓是什麼人,怎麼會留一個嘴不嚴實的枕邊人在身邊? “我答應了東胡王,不日便將闕氏送過去。” 此言一出,稽粥雙眸中閃過一抹悲傷,但旋即被很好的掩蓋住。 反倒是一眾二十四長,表情中的壓抑和憤恨不似作假。 “能以一位闕氏,換得子民們的安居與和平,這是她莫大的榮幸。 可諸位回到封地,也不可掉以輕心,東胡王不是一個守信用的人。左賢王……左賢王? 攣鞮稽粥!” 冒頓說著話,卻見長子正在發愣,喊了兩句還沒回應,心中浮出一絲不悅。 “兒在!”聽見連名帶姓的大名,稽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誠惶誠恐地推開桌案,趴伏在地上。 冒頓神色寡淡地瞥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說道:“左賢王攣鞮稽粥,汝封地與東胡接壤,需小心戒備,提防東胡王出爾反爾。一旦發現敵情,立刻上報王庭,切不可貿然出擊……” …… 草原遼闊,王庭會晤不常有。 因此趁著這個機會,冒頓會聆聽所有部族的困境,並給予解決辦法。 從白天到黑夜,從霜雪初降到暮雲沉沉,長達數個時辰的會晤終於結束。 冒頓一馬當先,掀開簾子。 刺骨的寒風怒號著灌入帳篷,吹得他一聲皮襖獵獵作響,可他頂著風雪踏出,麵色卻未曾發出絲毫改變。 匈奴四王、二十四長等臣子依照地位尊卑跟在冒頓身後走出。 “都去休息吧! 產、稽粥、拓倉、蓋吳,你們四人來一次王庭不容易,多待兩天,去見見大祭司,拜一拜長生天再離開。” “唯!” 稽粥和產是左右賢王。 而被點到名字的另外兩人則是出身匈奴貴族丘林氏與須卜氏的左右穀蠡王。 冒頓點點頭,又開口叫住正準備離去的長子:“稽粥,你跟我來!” 說罷,也不顧長子的反應,轉身朝王庭的東南角走去。 這不是回王帳的方向。 稽粥不敢詢問,也沒資格詢問,隻能低著頭,謙卑地跟上去。 王庭深處。 風雪被連綿不絕的營帳阻攔,稍稍有所削減。 稽粥將凍得發紫的手指縮回,看著地上兩名渾身赤衤果的男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兩人渾身青紫,雙目緊閉,發出無意識地呻吟與顫抖。 他的目光落在對方的頭發上,打理得並不算好,但也能明顯看出發型與草原部族的區別。 他們是中原人。 “他們是從中原來的人。 自稱是受趙國的丞相派遣,言長城空虛,前來勸說我們南侵。” 冒頓揮揮手,立刻有四名大漢上前將這倆中原人從雪地中架起,拖進營帳,而他自己則站立在風雪中巍然不動,用目光看著自己的長子。 稽粥反應很快,立刻對這兩名中原人的行為進行判斷: “南人不會這般好心。 天上不會掉落不要錢的牛羊,就像貪婪的東胡人不會白白讓出肥沃草場。” “你說得對...” 冒頓掀開簾子,走進帳篷,一股血腥氣息撲麵而來,帳中擺放的都是一些刑具,而此地便是王庭的刑房。 “趙國,你還記得嗎?” “記得,趙將李牧給予天狼神子民的恥辱,至今不敢忘!”稽粥低垂著頭,將右手放在左胸,為那些曾經喪命在李牧兵鋒下的先輩致敬。 “在秦人統一中原之前,中原所存在燕、趙、韓、魏、楚、齊和秦七個國家,現在反叛的是其餘六國的餘孽。 而南人送信來草原,是因為秦的將領擊潰了反叛的六國餘孽,他們想要我們從秦人背後發動襲擊,寇邊南侵、掠奪牛羊,以此來拖住那名秦將平定叛亂的腳步。” 稽粥能很清晰地看見自己這位雄才偉略的父親背負在身後的右手握成了一個拳頭。 他明白,這是父親把那名秦將也當成了潛在敵人,並且是非常鄭重的態度。 稽粥:“趙國丞相想用偉大的天狼神子民的性命去替他們拖住秦人兵鋒,這是癡心妄想!” 秦國會成為匈奴的敵人,但那也是在一統草原之後的下階段目標,眼下是不可能再交此強敵。 “不,這不是癡心妄想。用中原人的話來說,這叫驅狼吞虎。” 冒頓搖頭否定:“稽粥,我問你,部族想要度過這場寒冬,子民們的口糧從哪來?” 從哪來? 正常情況下,當然是去搶啊! 要麼搶南人,要麼搶月氏,反正總得選一個。 稽粥剛剛否定了南侵,總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臉吧? “搶月氏!” “沒錯,搶月氏。 可月氏也要去劫掠才能度過冬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月氏不如我們胡人,更不如東胡,它不會將目光放在東邊。而周邊的小國、小部落,哪怕都劫掠一空,也不夠他們養活族人。 猜猜他們會向哪裡劫掠?” 冒頓將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其中蘊藏的算計與冷意卻令稽粥心顫。 “他們應該會向南邊劫掠,月氏與秦的北地郡相臨,想要南下亦是極為方便。” 冒頓頷首:“沒錯,月氏南侵,與我們接壤的地區就防備空虛,可以令右賢王產趁機掠奪牛羊、草場。” “可是我們會防備東胡,難道比我們更弱小的月氏就不會防備我們嗎? 恐怕月氏劫掠完周邊小部族與小國之後,就不會再有南侵的念頭了。” 稽粥有些擔憂。 “他們會防備,可我也會下一劑猛藥。” 冒頓將冰冷的目光轉向另一邊已經泡在熱水裡的兩個中原人,意有所指:“把這兩個南人馴服後,給月氏送過去,攛掇他們南侵。 另外,你再看看這個。” 一張牛皮被攤開在稽粥麵前。 半晌後,看完所有文字的稽粥目光怔怔:“蒙恬死了?” 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裡,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的蒙恬…… 就這麼死了? “死兩年矣!” 冒頓收回牛皮,淡淡的語氣中似乎蘊藏著些許惋惜。 這張牛皮上記載了從這兩人口中拷問出的關於中原的消息。 不出意外,這就是未來幾年匈奴人對中原的一切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