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監牢。 如今已是深冬,寒風凜冽。監牢中彌漫著腐臭味,讓人聞了非常不適,胃酸翻滾。 “父親。”遍體鱗傷的嶽雲雙手扒著牢門,看著對麵那人,大聲道:“父親,那萬俟卨對我使用酷刑,讓我揭發作證父親的罪狀,我誓死不從!” 嶽飛坐在草席上,身上穿著囚服,雙手雙腳戴著沉重的鎖鏈。他的臉上、胸口、後背都是鮮血淋漓的傷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一塊好皮。 嶽飛抬起眼眸,嘴角露出笑容,沙啞道:“不錯,沒有墜了嶽家軍的名聲!” “父親之心,可昭日月!”嶽雲大聲叫道:“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公理,父親為大宋出生入死、攻城略地,大宋竟然如此對待父親!” 嶽飛沒有說話。 “難道這滿朝文武,都是瞎子、聾子嗎?難道咱們的官家,就……” “噤聲,不可不敬!”嶽飛瞪了嶽雲一眼,沉默片刻,詢問道:“應祥(嶽雲的字),你怕死嗎?” “死有何懼?我隨父親征戰十餘年,可有一天怕過?”嶽雲大叫道:“隻可惜,此次沒能戰死沙場,而死於小人之手!” “嗯!” 嶽飛嘆了口氣,他從不畏懼死亡,所擔憂的無非是大宋的未來,北方受苦受難的百姓。 “父親,我們必死嗎?” 聞言,嶽飛點點頭,坦然的說道:“朝中文臣視我如眼中釘,他們擔心我兵鋒太盛,無法管控……嗬,他們未免太看輕我嶽飛了。” 嶽雲憤憤的罵道:“早知如此,咱們就該殺了秦檜!還有那王貴,他是父親的老鄉,又深受父親提攜,竟然敢背叛父親,狼心狗肺的東西!” 嶽飛嘆道:“人心最是難測,隻可惜北伐尚未成功,卻身死獄中,真是不甘心啊!” 或許是獄卒聽到兩人說話,蠻橫的將嶽雲拉了出來,然後扔到其他牢房。 見狀,嶽飛倚靠在墻上,閉目不言。 他算是堂堂的天子門生,建炎四年,他帶領嶽家軍收復建康(南京),第一次麵見聖上。 他十分激動,提出練兵措施,提出保江必保淮的戰略。 此後的數年,他一腔報國誌向,將洗雪國恥、收復失地當做畢生事業,屢建奇功,幫助趙構穩定了江南局勢。 也越來越得到趙構重視,官職一再升遷,他為了團結大局,主動交好其他大將,每次的斬獲所得,都會主動贈予其他將帥。 他情商也很高,一開始喊的口號是“迎回二帝”,當時這口號是政治正確,就連三歲小孩都會喊。 等到金國準備扶持宋欽宗的兒子為皇帝的時候,他就立馬改口,迎回二帝變成了迎回天眷,也就是天子的親戚。 他小心翼翼的處理各方關係,盡可能的不引起文官妒恨。 可隨著他執掌的兵力越來越多,趙構看自己的目光漸漸變了。 功高蓋主! 皇帝所需要的並不是收復失地、一雪前恥,而是華服美酒,在煙雨江南裡醉生夢死。 而嶽飛想做的是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讓這煌煌大宋重新屹立世界之巔。 兩人的目標變得不一致,忠君愛國成了選擇題。 忠君?愛國? 嶽飛卻沒有任何猶豫,選擇為這天下而戰,拚盡全力與命運抗爭,在前線浴血奮戰,與金軍廝殺。 朝廷害怕了,他們擔心如此強大的嶽飛,不受自己掌控。於是他們連發十二道金牌,勒令自己班師還朝。 嶽飛心裡清楚,偌大一個朝廷,已經容不下一個嶽飛。 若是回朝,自己麵對的就是狂風驟雨。 可若是不回朝……那就是做實了謀逆的罪名,大宋朝廷就要四分五裂了! 為了整個天下,隻能慨然赴死! 收復中原,終成一場醒不來的夢。 徒呼奈何,徒呼奈何…… 嶽飛的目光卻十分平靜。 他心中明白,自己為了國家和百姓而戰,死得其所。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牢門被打開,有一人站在了牢門外,似乎說著什麼。 嶽飛道:“嶽某的耳朵已經被傷了,聽不真切,無論是誰來問罪,嶽飛隻有四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趙構深吸口氣,即使隔著牢門,他仍然能從天日昭昭四個字裡聽出碧血丹心。 從前的趙構真不是東西啊,竟然連這樣的忠臣都殺! “鵬舉,鵬舉!”趙構大喊了起來。 嶽飛隻覺得聲音熟悉,偏過頭,看到金黃色的衣擺,明白此人的身份必然尊貴。 “請大人恕罪,嶽某的雙腿已經被打斷,無法起身行禮。” “鵬舉,是朕啊!朕來晚了!” 嶽飛皺眉,緩緩轉身,竟然真的見到了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熟悉自然是因為趙構,陌生則是嶽飛從沒有在趙構眼中見到那般灼熱的光,十分的有侵略性。 更沒想到趙構從楊沂中腰中抽出劍,劈在了牢門上。 嘭的一聲,沒有劈斷。 但是趙構絲毫不慌,繼續朝著牢門劈砍。 看守牢獄的獄卒急匆匆的跑來,他遞起鑰匙,結巴道:“官家,有鑰匙,有鑰匙!” “還不趕緊開門!” 等到獄卒打開門,趙構鉆進陰暗的牢房中,不顧血汙,拉住嶽飛的手,熱淚盈眶道:“鵬舉啊,朕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嶽飛一愣,手上傳來溫熱的感覺,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官家……真的來監牢看望自己了? “官家……”嶽飛剛想要下跪,卻被趙構死死的拉住,質問道:“你何罪之有?為何要下跪?” 嶽飛猶豫良久,才說道:“臣……臣破壞了官家的求和大計!” “屁的求和大計!”趙構不屑於顧,嗬斥道:“國家的安全不能寄托於敵人的恩賜上,歷史總是在戰刀上前進,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要生存要尊嚴,就需要有強大的軍備。” 嶽飛愣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麼霸氣的宣言。 趙構拍著嶽飛的肩膀,安慰道:“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如今正經歷著動蕩。而我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物,必然要改變歷史!” 嶽飛又愣了。 聽著趙構的話語,他心中莫名的感到沸騰。 “官家……您打算北伐?”嶽飛試探性的問道。 趙構仰起頭,那目光十分霸氣,他緩緩道:“我們的生存權利和空間正在被北方金國擠壓,北伐刻不容緩。我們需要土地,我們一定要土地,我們怎麼要土地,用我們的劍給我們的犁贏得土地!” “不單單是收復舊山河,朕要北征大金,攻取金國的老巢,去征服他們這樣卑劣的民族,至少要讓他們停止生存一千年!” 嶽飛徹底懵了。 他總感覺,如今的官家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從前的官家,怯弱畏懼,屢屢上書金國,甘願成為金國的附庸,遙尊金國皇帝為聖上,大宋建國以來的皇帝顏麵,算是被丟光了。 可是如今的聖上……勢要消滅全部金人,這未免有點誇張了! “鵬舉的那首《滿江紅》,朕可是牢記心中啊。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鵬舉,你好懂得以戰養戰的後勤管理啊。” “啊?” 趙構又提醒道:“其實啊,這金人啊,用處可大著呢,不單單能服徭役,就說這人身上的寶貝,皮能縫衣服,肉能做肥皂。” 嶽飛愣了許久,才提醒道:“陛下,這隻是我的個人情感抒發。” 但是在趙構眼中,這不僅僅是後勤管理意識,更是一種超越時代的戰爭經濟學。 就在這時,監牢過道又是一陣響動,卻見萬俟卨走到了牢門,他先是看了看趙構,然後又看向滿身血跡的嶽飛。 “你來乾什麼?”趙構瞇眼問道。 萬俟卨滿心狐疑,他萬萬沒想到,官家突然醒了,而且深夜來到監牢,並且麵見嶽飛,難道兩人……在密謀什麼大事嗎? 看官家與嶽飛的親密樣子,難道說……官家不想議和了? “朕在問你話,你難道聽不見嗎?”趙構眼眸微瞇,嗬斥道。 萬俟卨渾身一震,連忙答道:“回稟陛下,臣此次前來,乃是為嶽大人賜酒。” “賜酒?賜什麼酒?” 萬俟卨道:“是專門為嶽將軍準備的美酒,如今天氣嚴寒,特意讓嶽將軍暖暖身子。” 趙構盯著萬俟卨,直把盯得發毛,才冷聲道:“真沒想到啊,你竟然如此好心。那美酒呢?讓我先嘗一口,再讓嶽將軍品嘗!” “官家,不可啊!”萬俟卨立馬跪下勸道。 “不可?”趙構瞇著眼睛,似乎看出了貓膩,冷聲道:“那你先嘗一口吧,若是沒有問題,再讓嶽將軍品嘗。” “官……官家,您……” 趙構罵道:“滾,回去告訴秦檜,讓他做什麼事掂量掂量,嶽將軍是大宋的功臣,不是他能夠擅動的,滾!” “是,是。”萬俟卨倉皇逃離。 嶽飛看著這與往日完全不同的官家,心中說不出來的欣慰,官家終於醒悟了啊,要以社稷和國家為重,不再寵信奸佞了。 “鵬舉啊,現在就隨朕回宮裡去,朕為你找最好的太醫,為你盡快醫治身上的傷病。” 嶽飛搖頭道:“臣雙腿已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無法起身。” “取朕的椅榻來!”趙構扭過頭,當即對著楊沂中吩咐,在後者的不解目光中,命令道:“怎麼,朕的話現在不好使了?” 聞言,就連嶽飛也是目瞪口呆。 他嚇得急忙跪拜:“臣是武夫,萬萬不敢乘坐。” 趙構忍不住大笑,拉著嶽飛的手,溫和道:“對於國家的忠臣,朕不吝嗇賞賜。嶽將軍雖然是武夫,但是在朕看來,滿朝文武,盡數都是蠅營狗茍之輩,加在一塊,也抵不上嶽將軍一根腳指頭。” 趙構沒有說錯,他腦中又想起不少記憶,這位嶽將軍啊,可真是位能征善戰的大將啊,是足以鎮守邊疆,作為帝國長城的。 而用一句話概括嶽飛之死。 那就是……一個怯懼、懦弱、無能的國家,是沒有資格擁有坦蕩、真誠、勇敢的嶽飛。 方才的嶽飛,對趙構充滿期待,可如今的他,卻有些受寵若驚。 趙構輕輕拍著他,又說道:“朕欲要做那漢武帝,驅除韃虜,為這個民族建立挺立千秋的自信。鵬舉,你可願意為朕的衛青嗎?” 聞言,嶽飛隻覺得心中激蕩,他抬起頭,看著趙構,目光晶瑩閃爍,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良久沉默後,化作了三個字:“臣願意。” “哈哈,好!” 嶽飛又道:“若是失敗呢?” “如果大漢民族沒有強大到可以浴血保衛它,它就應當亡。” “如果成功呢?” “當我打開地圖的時候,上麵隻能有一個國家,那就是大宋!”
第2章 這1夜監牢不太平!(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