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欺騙之實(1 / 1)

那是毫無邏輯可言,說出口也不會負責任的狂言。   但是,目送“他”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我最終也沒能反駁他。因為,他說這話的時候,是認真的。   “我能做到的,就像我會抓到星星一樣。”,他的眼神是澄澈而明亮的,完全沒有我在宮廷中見到的狡黠與狂妄。我見慣了貴族之間的爾虞我詐,從他們口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無一不是帶有目的的。   也正因如此,我才會篤定法魯恩是個特別的存在。他來自遠離世故的大山,不必考慮如何應對那些繁瑣的宮廷禮儀與詭詐的宮廷話術。換而言之,他是純真的人,是人類該有的原本的樣子。   “我也多愁善感起來了啊……”   我自顧自地煩惱起來,拍了拍麻布袍上的灰塵,落寞地嘀咕一句,踱步走入帳篷中。那時,星光仍然在注視我。   抓住星辰,讓我想起過去背過的某位詩人的名句“懷揣夢想的人永不會放棄追逐星辰,他分不清現實與想象的界限。”,法魯恩,那家夥就是這樣的人啊。分不清什麼是夢與現實,僅僅因為自己的野心就離家出走了。   聽起來真的很荒唐,像一個笨蛋做的事。   我放下了門簾,在黑暗中躺下。即便是有著帳篷,舒適度也比不上在城堡中。寒冷讓我不得不抱著腿蜷縮起來。但真正無法讓我入睡的,還是我自己。自己究竟在這場自顧自的旅行中得到了什麼呢?   我見到了平民的拮據,也見到了貴族的蠻橫。巴魯穆克所說的並不是全無道理,貴族確實為這個國家帶來了深沉的災難。即使自己再怎麼辯護是強欲的先代皇帝毀掉了一切,但在如今掠奪貧民的確實是貴族沒錯。   戰爭,我在父親那裡學到的是,帶來災難的是戰爭,貴族們如果不發動戰爭征伐其他貴族,自己就會被擊敗,被俘虜。因此,貴族與平民都成了這個時代的悲劇,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一切,一往無前。   但是,平民們並不能理解。他們不需要去體諒貴族的難處,他們想要的僅僅是平靜的生活,而貴族摧毀了一切。他們背井離鄉,揭竿而起,期待著發動戰爭來推翻貴族。   可是,這又和貴族間為了自保發動的戰爭有什麼區別呢?最終,雙方都會在這無休止的戰爭中毀滅。   真的……會有不流血的方式嗎?自己在期待,那樣的方式嗎?   噠。   黑暗中,響起足音。盡管對方已經很小心翼翼地躡手躡腳了,但是,因為我並沒有睡著所以還是聽到了。   “是誰?!”,我努力地站起身來,下意識地去抓放在身邊的細劍。但是,抓了個空——,放在床邊的細劍,還在法魯恩那裡。   “喲~,貴族婊子,我和巴魯穆克搭的帳篷住著還舒服嗎?”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帶著強烈的憎恨,因為疫病而皮膚潰爛的臉。巴魯穆克他們隊的村民之一,名字應該叫海德吧。他此時正戲謔地看著我,凸出的眼球布滿了血絲。   ……他是什麼時候進入帳篷的?我的腦袋短路了一瞬間,方才想起,因為法魯恩昏倒了,所以拜托巴魯穆克幫忙搭了帳篷。那個時候,這個人也在幫忙。   “很冷靜啊,那就最好,最好不要動哦?”,男人的腳步十分敏捷,他靠了過來,一把匕首輕輕地頂在了我的腰間。   “不要叫哦…否則,這把匕首可是會……呼呼……”   在麵前出現的是一張因饑餓與疫病而扭曲腐爛的臉。   他與巴魯穆克不同,仇恨會驅使他毫不猶豫地揮下匕首,在這種時刻,應該想方設法周旋——再尋找突破口。   “……嘁,賤民。即便是我不出聲喊人,你這笨手笨腳的也安靜不下來呢。”   我在心中暗自挑揀著不至於太過激烈的詞句。但是,瘋子的行為終究是不能用理性衡量的。   根本毫無預兆,村民忽然一推,蠻橫地將我推倒了。隨後,黑暗中閃來一絲寒光。   “嗚!”,當我回過神時,匕首已經抵近了我的咽喉。海德更是得寸進尺地扣住了我的手腕,防止我逃脫,那股腐臭味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糟糕的是,聖具——“百篇贊歌繆斯”此時正壓在我的枕頭下邊,發揮不了強化的效果。   (冷靜下來,達爾緹……想辦法拿到聖具,然後拉開距離——)   “貴族婊子,感謝本大爺的仁慈吧~即便你嘴這麼臭,但我還是饒你一命哦?——啊啊,當然是,你配合的情況下。”   令人作嘔的音調,眼前的村民就是像在逗弄自己的寵物一般,用著戲謔的語調。   “那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食物?物資?還是金錢?”   雖然在說出口前我已經篤定了對方的目的必然不是這些東西,但我還是決定用慣性思維拖延時間,尋找對方的破綻。   “都不是——,本大爺,可是要讓你生不如死哦?瞧,多漂亮的皮膚啊,這麼乾凈,這麼白白嫩嫩……”   刀尖肆意地在我的咽喉周圍遊走著,不確定什麼時候會突然揮下。   如果放棄思考的話,就什麼都挽回不了。   忽然,匕首停住了。   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依然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我。又一次,毫無預兆——   啪!   “啊……!”   他揚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扇了過來,甩到了我的臉上,火辣感瞬間就湧上了臉部。   “裝什麼清高!死破鞋!明明是個賤人卻非要裝的自己好像什麼聖人一樣!可惜啊,可惜,我可不會像巴魯穆克和莉莉雅他們一樣被騙!”   海德忽然發了狂似的,吼叫起來,他奮力地揮舞起手上的匕首來,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所言。我則不屑地看著他,尋找著突破的機會。   “——啊啊,其他蠢驢都信了你呢!婊子,賤人,破鞋,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們怎麼會不相信我!我要——我要——,殺了你!”   噌!   話語和行動完全沒有邏輯,他大大咧咧地揮起匕首。而我則抓住這一瞬的空隙,想要從身後的枕頭下拿出聖具。   “別想逃!”   他誤會了什麼,以為我要逃跑,一把將我拽住,手中的匕首作勢就要揮下。   “看看吧!你睡的是床褥,我們睡的是茅草,你能吃著白麵包,我們卻隻能啃腐爛的黑麵包!為什麼——,為什麼——,不肯與我們分享?!你們貴族就是這樣的!你們這些人自以為高高在上,便視其他人為蟲豸!自私!你們貴族的天性就是自私!”   “那明明是你們的提議!”   對方完全聽不進去。隨後,順著從門簾縫隙中射進的月光,我愈發地看清他瘋狂的眼神了。   不行,身體完全拗不過他但是……!再不做些什麼的話……!   我拚命地踢著腿,但是他的體重遠比看起來重。他揚起拳頭——,重重地揮下。   咚!   天旋地轉。   拳頭砸在了我的臉頰上,幾乎使我昏厥過去。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眼神,多麼美妙啊,沒想到本大爺有一天能用這拳頭砸在貴族臉上!不要怪我啊,這是你自找的,貴族婊子,這都是你的報應,都是你在過去虧欠我的!”   就好像擔心我聽不著他的怪叫一樣,他撕扯起我的頭發來。從頭皮處傳來的痛覺又讓我清醒過來。   “記住啊,不要怪我!這可是你必須要償還的報應——,我要,我要讓你變成我這副模樣!生不如死,沒錯——,讓你這漂亮的臉蛋變得和內心一樣腐爛,渾身長滿難看的斑點,被人當作看見了就要殺掉的瘟神,不得不一輩子都茍活在陰影裡!”   怎麼……這樣?   (就差,一步了——!)   我奮力地掙紮著,但是在這種場合下,誰對誰錯,已經是拋之腦後的問題了。但雙方的力氣差距實在太大了,無論怎麼掙紮,都是徒勞。我伸出的手臂被扣住,根本沒辦法去拿出聖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異癲狂的笑聲傳入耳中。我的掙紮被當作一種軟弱。對方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終於懺悔自己的罪過了嗎?不過,你的贖罪還沒有結束呢——”   腥臭味與汗味混雜在一塊,刺激著我的嗅覺,似乎要讓我的大腦停止運作,放棄抵抗一般。但是,還不能——必須要,想辦法才行……   就在我拚盡全力思考著對策的時候,他出現了。   “該贖罪的,是你。”   山林的獵人,一頭黑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不加梳理,身上裹著獸皮製成的皮鎧,稍微透著些許被山風凍出的腮紅的臉上有著剛毅的表情。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了,順著天上的月光,法魯恩有力地一把拎起了村民。剛剛還像石塊一樣壓在我身上的男人在他的手中宛如雛雞。他手腕一動,把村民從帳篷裡扔了出去。   我隻聽到一聲悲鳴,剛剛還像惡鬼一樣的男人已經爬在地上,像個蟲子一樣蠕動著。   “抱歉,來晚了,還好算是趕上了。”   法魯恩拿起一邊因為反抗被丟到一邊的被褥,輕輕蓋到了我的身上,然後身向村民走去。   “嗚——,嗚——,你這!你這家夥!也被那個貴族婊子騙了!”   村民依舊隻是歇斯底裡地喊叫著,捂著不住流血的鼻子,朝法魯恩喊道。但法魯恩用眼神明顯地傳出了殺意。   “喂!等等,等等啊,如果我想殺你的話,以前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動手了。之所以沒那麼做,是因為,我們是同類啊。”   法魯恩前進著,而村民後退著。   “雖然你的生活比我們富裕一點,但你的部族不也是受帝國迫害的嗎!我,我也沒打算殺她,隻是想給她一點點教訓……”   “遺言隻有這些嗎?”   法魯恩根本沒打算聽男人的辯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壓迫感讓村民癱倒在地,驚恐萬分。就在法魯恩感到厭倦時,村民卻忽然詭笑起來。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小子,是不是喜歡這個貴族女人啊!對吧,我說對了,小子,你喜歡這個女人對吧?”   法魯恩停住了。他沉默了,就那樣緊緊盯著詭笑著爬起來的村民。而村民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再度向我刺了過來。   “唉,你看看你看看,雄獅怎麼會容忍別人奪走自己的獵物呢?小子,把握好這個我為你創造的機會。你也清楚,貴族和平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這個女人,至今為止,一直在誆騙你的感情啊!她可是有婚約在身的,不知道吧?”   村民卑笑起來,他自知敵不過法魯恩,便又開始想著其他下作的主意。   “但是,你要在這裡強占了她,那麼她就隻能成你的所有物了。我也無所謂啊,我的復仇也不過是玷汙她而已,由我來做還是由你來都無所謂。”   法魯恩嘆了口氣,目光看向了我。看見這一幕,村民更加得意地笑了起來——   “不要……不要……”   明明已經有機會拿到聖具了,但恐懼攫住了我的心。那是他不曾對我露出過的,冰冷的目光。我把被子蓋在頭上,不希望看下去。   我不是……不是有意瞞他的,剛剛,剛剛我是想鼓足勇氣告訴他的……我已經有了未婚夫這件事。但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那不就相當於沒有告訴他嗎?那不就是……欺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