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第一次見到周禮,是在五十年前。 那時候,他作為龍民總領最信任的科長,最得力的親信,為了確保龍民總領的偉大計劃不出半點差錯,親自潛入到南都的核心地區,鼓動市民以“反對嚴重影響日常生活秩序的宵禁和出入審查”為理由進行暴動。 在周禮瞞著女皇下達“以暴力終結暴力”的命令,繼而引發更大規模的暴動的那個夜晚。隱藏在沖擊高速公路關卡的市民中的何塞,在不經意間發現周禮的專車——一輛據說是由北都的星鏈飛艇改裝的武裝近地車正停在人群不遠處,一個照明彈“剛好”沒有照到的陰暗角落。 果然,周禮本人也站在那裡,冷冷的注視著正在齊聲高歌,互相鼓勵的人群。 被人潮推搡著被迫快速前進的何塞並沒能看清楚這個鐵血局長的長相。但他那近兩米高,一米寬的高大軀體和那雙濃密的刀削般的眉毛從此就刻入了他的腦海深處。抹之不掉,揮之不去。每當他熟睡入夢時便會從他的記憶深處浮出來將他驚醒。 何塞當然其實不怎麼怕這身姿和眉毛。龍民總領放鬆的靠在樹上咧嘴大笑時的形象也比周禮威嚴多了,可怕多了。何塞害怕的,是他在夢中所見的周禮,總是掛著一副他熟悉的眼耳口鼻——那就是何塞他自己的。 兩年前,何塞第二次見到了周禮。那時,他終於明白自己的臉為什麼會跑到周禮身上去了。 那時,剛剛得知自己在探索原始森林時意外感染了二十年戰爭時代的人造病毒,隨時可能死掉的新鳥總領,病急亂投醫式地命令純美科前往南都的古代記憶中心,為他尋找可能治病的線索。 知道此行兇險的何塞沒有委派也沒有令人跟隨,獨自一人回到了南都。結果剛進古代記憶中心就被團團包圍。 “我一直覺得,你和我很像。”審訊室裡,周禮一進來就感嘆道。 “是啊,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何塞比周禮小十歲,又接受過改造手術使麵部比身體小二十歲。但是現在八十歲的周禮卻和七十歲的何塞一樣長著一張五十歲的臉。而且這兩張臉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不不不,我不是在說臉,我們的臉都是由蓋婭醫生主刀的。”周禮靈活的搖頭,何塞驚奇地發現他的身體也如五十歲般充滿活力。 “我是說,”周禮明知審訊室外正在監聽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卻仍故意壓低聲音說:“我們都是熱愛二十年戰爭的同誌。” 何塞又驚又喜,驚的是周禮竟然對他了解的這麼深,看來就連純美科內部也早就有周禮的奸細;喜的是除了他的純美科,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他的同誌。 何塞也是在潛沉頭盔裡長大的人,他成年前的十八年,全都處於二十年戰爭時代。他愛那個時代。不是愛那時躲在都市角落裡竊竊私語的玄學。而是愛那時戰場上的炮火,愛那時拋棄了一切道德底線,如野獸般的士兵。 玫瑰圖案來源於他從十五歲就效忠於的那支部隊的臂章圖案。紅色象征著血水,白色象征著白骨,藍色象征著他最喜歡用的一種化學武器。這就是純美科袖標的真正含義,這就是他和周禮追求的“純美”…… 對南都安全局特別對策組第三次會議結束後。劉大刀急著趕回去把他壓箱底的暗殺秘訣傳授給小刀,一聲未吭就離開了會議室。維蒙和張百鈴急著草擬一份命令所有科室全部進行作戰準備的總領令,也匆忙離去。雜亂的資料、情報旁,隻剩下默伯和半機械人元老——叔齊仍坐在椅子上。 默伯看著叔齊剛剛才偷偷遞給他的調查報告,皺緊了眉頭。 他本以為何塞的投降傾向是在張百鈴謀劃,由他進行的刻意煽動而剛剛產生的。因此在何塞倒臺被關押後,對何塞心懷愧疚的他又偷偷派人放跑了何塞。 已經每半天就要記憶共享一次的默伯這樣做當然瞞不過張百鈴。因此他剛確認何塞已經逃至安土市深處,就主動向張百鈴坦白請罪。 張百鈴沒有處罰他,她和默伯都覺得何塞會就此歸隱。或者他真的想不開,千裡迢迢的跑到二十一軍本部去告上一狀,那也是天高皇帝遠,對現在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但現在叔齊掌管的無為科的調查報告卻認為:何塞早在兩年前就成了南都安全局局長周禮的臥底。他在周禮的幫助下找到了徹底醫治新鳥總領的藥物。卻將它改造成了隻能短期抑製病情的藥物。獻給新鳥總領使他長期服用。 何塞於是憑借獻藥之功穩登第一元老的寶座。然後憑此鏟除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元老。又將新鳥總領提拔的新秀科長幾乎全部暗殺掉,隻留下一個隻會寫文章和對外收集情報的維蒙得以幸免。 然後,感到時機成熟的何塞將下次獻上的藥改成了不具有任何效果的空殼,使新鳥總領暴病身亡。如果不是年幼的後肖總領有一個被嚴重低估的奇女子母親——張百鈴,橫空殺出垂簾聽政。何塞早就毫不費力地掌控了整個組織了。 看著被暗殺者名單上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回想起在一場場葬禮上何塞痛哭流涕的模樣。想到自己放跑了這樣一個大罪人,默伯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為什麼不把這些事告訴張百鈴組長和後肖總領?”默伯一邊說著一邊就拿起調查報告站了起來。 “不要告訴她們。”叔齊指著自己頭上的天線說:“我的占卜隻讓我告訴你。” “我想你的占卜一定知道,”默伯又一次掀開了他的頭皮:“告訴我就等於告訴張百鈴組長。” “好吧,”叔齊點了點頭:“好吧。” 從走出會議室開始,叔齊就感覺到,有默伯的兩個部下一直在跟蹤。他毫不理會,徑直回到了他的無為科。 那兩個人也跟著走了進來,卻很快迷失在入口的八卦陣中。默伯通過手機看著他們左拐右拐仍不得出路,隻好命令他們原路返回,在去安土市的中央廣場上執行新的任務。 此時,中央廣場旁邊,一家無比昂貴的高級旅館內,某個華麗的房間裡。何塞第三次見到了周禮。 房間正中,一個乾癟的老人端坐在沙發上。剛剛進來的何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兩年未見,周禮的變化竟然如此大。 兩年前那個高大魁梧的形象縮成一具木乃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變得又瘦又乾。衣服好似穿在衣架上。皮膚上一層層折皺。奇怪的是臉色仍顯得很好,甚至稱得上紅光滿麵。何塞這才放下心來。 “匯報一下你這兩年的工作成果吧。”周禮張開嘴,發出的竟然是電子合成的聲音。 何塞開始追憶這兩年來他的無數陰謀詭計,在漫長的敘述中,周禮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蒼白下去。 “非常抱歉,打斷一會兒。”周禮拿出一個針管,朝自己的腰部紮了下去,不一會兒,他又重新回到了雖老不僵的狀態。 “周統領,您這是……?”何塞終於忍不住發問。 “蓋婭醫生的手術有致命缺陷,幸好我是唯一的受害者。”周禮淺笑著慢慢說:“現在,我隻能靠這個勉強繼續維持人樣,繼續茍活。” “天哪,這可千萬不能讓二十一軍知道了,現在對二十一軍的清剿還有我們的偉大計劃,全靠您的威望才得以維持。”何塞憂慮的說。 “不,我已經故意將消息放出去了。”在何塞驚詫的目光下,周禮撫摸沙發,按壓某個位置一個醫生打扮的壯漢端著一盤人體組織走了過來。 “他們一定會采取行動暗殺已經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並在殺死我後在狂歡和鬆懈中反攻。到那時……”周禮費力地抬起手指指向那盤器官說:“這是我的聲帶,等會依舊是蓋婭醫生主刀。除她和這位護士——她新收的助手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從今往後,你將永遠代替我,作為周禮繼續完成我們的偉大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