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瑾出了後院,尋思著柳葉山莊這裡林林總總的關係太過復雜,頓覺母親的處境越發艱難,心中也更是感慨當日怎就如此草率輕易離家。 這些時日,楚慕瑾陸陸續續的打聽到一些爹和冷叔的消息,和當時輕而易舉出門的狀況一核對,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爹這趟走鏢風險太大,誠然做足了有去無回的準備,冷叔一路慫恿他上武當,想必也是爹的安排,那邊必然有個知情的熟人接應,他如果想要做些什麼幫到爹,一定也是要上武當的。 隻不過,而今楚慕瑾服用了數個藥效未知的丹藥,若離開興國寺,恐未必能熬過數月,無奈之下,胸中又生出了許多自責來,想著要不是自己年少輕狂沒個分寸,酷愛多管閑事,武功且不濟,也不至於如此。 楚慕瑾搖著頭,邊想邊拿出尾狐,坐在一旁的石頭墩子上仔細端詳了起來“尾狐阿尾狐,你說你空有一身好根骨又有何用?還不是浪費在我這廢材手上......那和尚說,我這體內兩種丹藥藥性未定,但一旦爆發,都是極強的猛藥,倘若這藥效同時冒出頭來,我該如何自處,倒不如把你送出去給更合適的人,這樣好歹還能落了個人情世故,興許也能換幾個吃酒的銀錢來。” “切,就你這破鞭子,還不見得有人能看上呢。”一聲奚落從角落傳來,楚慕瑾抬眼看去,就見著一個擼起袖管,滿頭銀發的矮個子老頭翹腳坐在假山上,不屑的呸了口嘴裡嚼的稀碎的草根。 在經歷了之前無數的未知後,楚慕瑾對任何一個看似平平的老頭,都不敢懈怠,可眼前這老頭不僅行事放蕩不羈,而且還滿臉不進人情事故的傲然模樣,讓楚慕瑾不免有些不適,但考慮到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楚慕瑾仍舊直起身子,躬身作揖道“不知此處還有他人,擾了清夢實在抱歉,不過佛門清凈之地,前輩在此休憩,可要注意莫被其他香客瞧見,憑生出事端來。” 老頭捋了捋胡子,從假山上跳了下來“其他香客和老夫有何關係?我不過是在此打盹,就被你的廢話連篇給吵醒,要我說你啊,這麼半大一小夥子,怎麼就這麼沒心氣勁呢?廢材怎麼了,誰規定廢材就不能是武林高手了?你內力缺失,難不成連拳腳劍法都使不出來了麼?哼,要我看啊,你這就是給自己的懶惰找借口推諉,這天下武功,哪裡隻容一家言說,派係不同,也未必全要靠內力運作,各有優勢而已。” 楚慕瑾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老頭的觀點倒是有趣,武林門派中皆以內功修為論成就高低,但這思路卻從未有人探究對錯,別的不說,就十大隱士中,不也不乏像丁源那樣內力不濟的暗器高手麼,若以此觀點,估計武林中應該還有不少門派不執著內力才是“前輩您這話說的倒是極漲誌氣,不過,恕我初入江湖孤陋寡聞,還請前輩賜教,這天下武功裡,都有哪些無需內力,卻可應強敵的路數?” 老頭瞇起眼睛盯著楚慕瑾看了好一會,冷哼一句道“越山派,道法起家,專研各路玄學陣法,借助天時地利人和,即便千軍萬馬,也可抵擋數日;詠春派,主打靈活機變,招招擊打在敵方要害,速度眼力可見一斑,未必精修內力,遇強則強,不也是全靠日復一日的基礎功底;其他的派係我也不多例舉,就少林派裡,就有藥僧,武僧,文僧之分,難道勸人向善的經書佛法,以德服人的心智,不是站穩武林腳跟的方式麼?你啊,就是礙於眼前迷障,局限住自己罷了。” 楚慕瑾聽完心中為之一振,便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老頭,他見老頭麵露紅光,精氣神十足好似內力充沛,卻又精乾瘦弱,和之前他所見過的內力出眾的高人,皆有不同,趕忙低頭做小,虛心求教“前輩乃當世高人,不知能否指點一二?” “老夫沒那個意思,隻不過見你這人唉聲嘆氣,影響心情,出來安慰兩句而已......但是......”老頭動了動肩頸,跺腳彈跳了兩下,饒到楚慕瑾身後,指尖竄起一股蠻力,猛的點在他的脊梁骨上“但是,你這小身板,是該捯飭下了。” “我去!”楚慕瑾被老頭這麼一戳,整個脊梁骨都發出了嘎達的斷裂聲,疼痛從他的心尖洋溢開來,比那日服用易筋鍛骨丹還甚幾分,他疼的大喊出生,嗓音震天,驚起了四下鳥雀,一滴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溢出來,楚慕瑾還沒來得及罵出聲來,隻見老頭抬起右手,在他身後遊走五寸,延至脖頸,當場就把楚慕瑾擊暈在地。 “什麼聲音?”葉彩鳳從隔壁墻根路過,聽見一聲慘叫,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不知道,這,這不會是鬧鬼了吧?”綠柳臉上的驚恐不比葉彩鳳少。 “瞎說什麼,大白天的,又是在寺廟裡,怎麼會鬧鬼。”葉彩鳳沒什麼底氣的抓著綠柳的手,探出半個頭,向院內探了探。 綠柳向前一步,順著葉彩鳳的眼神看了過去,捂著嘴小聲說道“小姐,那,那地上躺著的,不就是那天救了我們的馬夫麼?” 葉彩鳳定睛一看,頓時漾起一臉笑意“哈,都說來得早不如來的巧,綠柳,趕緊的,看看這馬夫還有沒有呼吸,如若還有一絲生氣,咱就先把他拖走,還了他之前的救命恩情,和他先清一清舊賬,然後接下來,就看本小姐怎麼恩威並施,好歹讓他心甘情願的替咱們跑腿辦事。” “小姐的聰慧,果然無人能及。”綠柳在一頓馬屁後,警惕的環顧了一遍四周,見沒啥危險,便快步上前,扛起楚慕瑾就往屋內跑。 別看這綠柳嬌小瘦弱,可這力氣可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從小她就跟著二小姐,什麼偷摸翻墻,爬樹搬石頭的事沒做過,有時候當家莊主氣起來,還罰她舉著二十斤的石墩子一站就是一宿,她膽子小,也不太聰明,二小姐蠻橫嬌慣,一般家奴都無法承受,她能長期留在二小姐身邊,可得虧了這一身蠻力。 -------- 楚慕瑾再次醒來的時候,又是隔了一天的事,他在興國寺內一連莫明睡過去三天,這日醒來整個人的表情都沒有那麼淡定了,他先是檢查了一下自己渾身上下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隨即翻身從床上下來,想要看看接下來到底興國寺這邊,是否會再有人來解釋昨日發生的事,可沒想到從門口進來的,卻是葉彩鳳和綠柳。 “你醒來。”葉彩鳳笑嘻嘻的上前,溫和的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 “葉......二小姐,怎麼是你?我,我怎麼會在你屋內?”楚慕瑾尷尬的都結巴了起來。 葉彩鳳低下頭,作作的捏著嗓子說道“那日咱們在興國寺門口遇到山匪,多虧有你相助,你現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別說這裡是興國寺的禪房,就算是回了柳葉山莊,你都得是管家的待遇。” 楚慕瑾被這矯揉造作的嗓音整得渾身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心裡冷不住的吐槽了無數遍,他強忍著想要一巴掌蓋上去的沖動,僵著笑臉,恭敬的回道“呃,這,這可不敢當啊,二小姐是莊主和老爺的心頭肉,作為柳葉山莊的一員,前日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得虧二小姐知恩圖報,如此以誠相待,小人真是受寵若驚啊。” 葉彩鳳抿嘴微笑,眉眼中幾分明媚,好似和楚慕瑾認識許久,她沿著床邊坐下,親切地說道“這位小哥,你可是彩鳳的恩人,再這麼說就過謙了,不過,我看你雖是眼熟,可平日裡在馬坊也少見,不知是在哪位管事下乾活?” 楚慕瑾心裡一擱楞,這要怎麼說,阿杜的身份一看就很特殊,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真名,萬一說錯了,葉彩鳳這性子,怕是疑心病一起,到時候他就連回柳葉山莊,帶娘親的機會,也都沒有了。 葉彩鳳見楚慕瑾愣神了半天沒有回復,以為楚慕瑾看出她的企圖,趕緊遞給綠柳一個眼神,綠柳提溜了一下眼珠子,正了正身形,乾咳兩句,故意放大聲量,無理由的催促道“誒,小姐問話,你倒是說啊。” 葉彩鳳掩住嘴角的笑意,接過綠柳的話“誒,綠柳,我教過你多少次了,不管是對何人,都別這麼說話,何況這位小哥還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吶。” 楚慕瑾見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忍不住再次吐槽,可他再一尋思,這話不接還不行,於是,他考慮再三,想著柳葉山莊裡,大半老奴都從了家主姓氏,管馬坊這麼重要的事,如果不是阿杜的話,大概率應該是一個中年老家奴,滿口就回應道“我,其實,我也是前幾天才剛到山莊,都還沒來得及和管事報道,剛路過馬車,就被二小姐您給叫出來辦事。 我想著,二小姐畢竟是主人家家,說話肯定比管事頂用,所以,我就跟著出來了,說實話,迄今為止,我也不知道我的管事是誰,就知道姓葉,是個四十來歲的男的,我打算這幾天修養好了,再回去報道,可心裡也擔心,管事的會不會再接納我。” “姓葉的,四十來歲的馬坊總管,是葉長興吧?”綠柳歪著頭想了想,隨即又脫口而出“可我也沒聽說過,他最近有招什麼新人啊?” 楚慕瑾靈機一動,張口就編起了一段真假參半的瞎話來“內個,不瞞二小姐說,我其實是托了個親戚關係,走的後門添進來的,我親戚說,雖然隻是個臨時工,但葉總管人挺好的,進去聽他安排就行,乾得好就有機會轉正,我家裡最近有點事,缺錢,所以我就想,能進柳葉山莊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先進去混個臉熟,沒準還能找到活做。” 葉彩鳳一聽臉色頓時就不好了,她噘著嘴不高興的嘟囔道“我就知道,這葉長興素日裡處事定有貓膩,沒準我的行蹤就是他泄露給單元昊的。” 綠柳看向楚慕瑾,乾咳兩聲,扯了扯葉彩鳳的衣角,小聲提醒道“小姐,這還有別人呢。” 葉彩鳳意識到自己還得再楚慕瑾麵前扮作好人,立馬收回神情,勾起嘴角淺笑道“誒,我差點忘了,還沒問小哥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還有,除了駕車馭馬外,可還有什麼其他本事?” 楚慕瑾心中嫌惡,臉色卻看不出異樣,他與葉彩鳳稍作對視後,低下頭故作卑微的回應“小人阿九,除了駕車,還會劈柴,打魚,燒飯......” 葉彩鳳臉上掛著笑容,嘴上卻略顯不耐煩的打斷楚慕瑾的話“好了好了,其實為本小姐辦事,也不是要什麼技能,我看你長得也不是很機靈,乾其他活恐怕也乾不了,不如擇日先回馬坊乾活,可好?” 楚慕瑾知道葉彩鳳定有後話,心中恨不得撕了她那張假臉,可麵上仍舊卑微的點頭哈腰道“小人全聽二小姐安排。” 葉彩鳳滿意的笑了笑“阿九,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擇日你回去之後,自己想個辦法為單元昊駕車,每周再來回一趟興國寺,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平日裡多留意下莊內的動靜,等我安全回去之後,自然會給你安排個肥差。” 楚慕瑾佯裝激動的抬起頭,一臉激動的說道“真的麼?二小姐?那這樣的話,我現在是不是就算是轉正了啊?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按照臨時工的待遇,可以管吃管住了啊?那我回去,要怎麼和葉總管說啊?能說是二小姐安排的麼?那二小姐要不要給我個什麼信物之類的東西,證明下我沒說謊啊?” 綠柳攔下楚慕瑾的話“得得得,你這還上崗子上線了啊?信物?想得倒美,能給你個手書就不錯嘞。” 葉彩鳳給了綠柳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後接著說道“稍後我給你寫封手書,你回去時候避開所有人,遞給馬坊二總管周老三,別讓葉長興瞧見,其他的就聽周老三安排嘞。” 楚慕瑾笑的一臉諂媚“多謝二小姐,嗬嗬,嗬嗬,我這次,我這次可真是因禍得福了。” 葉彩鳳傲嬌的看向楚慕瑾,轉身到書桌前揮毫寫了幾排字,遞給他說道“吶,這手信你拿好了,如果身體沒什麼不適應,就即刻啟程回山莊吧,回去後機靈點,周老三安排好之後,你借口回來一趟,我再與你交代幾句。” 楚慕瑾猛點頭,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快繃不住,他僵了僵表情,悄然摸向眼角易容了一半的魚尾紋,扯回了麵皮上的三角眼,小心翼翼的按了兩下,把頭壓的更低“好嘞。小人定當竭盡全力,完成二小姐的事。” 葉彩鳳心中都是計謀得逞的得意,哪裡注意到眼前的楚慕瑾盡然頂著一臉黑漆漆的假麵糊弄人,她瞥了瞥窗外,見午膳差不多已過,出入的人日漸稀疏,這才擺了擺手,回道“那你去吧,還有件事,以後別老二小姐二小姐叫了,聽著怪不舒服的,你還是和綠柳一樣喚我小姐就是。” 楚慕瑾點頭退下,出門的時冷不丁的看向假山,發現上麵仍舊坐著昨日那名老頭,他想到自己昨日所承的分筋錯骨之痛,渾身打了個哆嗦,打算低調的從另一側悄悄溜走,可老頭忽然扭頭盯著他看了半晌,緊接著一個黑影閃過,楚慕瑾身後再次傳來一陣痛楚的感受。 楚慕瑾腦子一懵,本能的甩開尾狐,從老頭的身側繞過,以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速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背過老頭的手臂,把他按倒在地“前輩,你怎麼又來了?” “成了!”老頭不怒反笑,回身給了楚慕瑾一腳,把他踩在地上。 楚慕瑾甩起尾狐,惱火的反擊,可在離地不到半寸的地方,再次被踩了下去“成什麼成啊,我這,媽的。” 老頭捂著楚慕瑾的嘴,把他拉到假山邊上,拍了拍假山上的一處石塊,拽著楚慕瑾就往山洞裡跑,他腳步輕盈,好似草上飛,連個塵土都沒沾染,邊跑邊按著楚慕瑾的脈搏說道“嘿嘿,你小子還真是因禍得福,濟妙,濟顛的兩顆丹藥,藥性相反,但也極猛,你就這麼睡了兩天,還能活過來,看來你就是我的天選弟子了。” “什麼天選弟子,老頭,你說清楚。”楚慕瑾被老頭夾在胳膊底下奔跑,顛簸的快要吐出來,情緒頓時就上來了,連客套話也不想再說。 老頭在楚慕瑾的臉上胡亂一抹,把楚慕瑾那好不容易貼好的麵皮給扯了下來“哈哈哈,哈哈哈,摘掉假模假式的麵具,你小子看起來,也還不錯嘛。” 楚慕瑾被老頭這麼一折騰,怒火中燒,掙紮的越發厲害了起來,可老頭的手勁非常,和蟹鉗一樣緊緊扣住楚慕瑾的脖頸,讓楚慕瑾也無力反抗,隻能破口大罵道“媽的,這興國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就沒個正常人麼?” 老頭一手鉗著楚慕瑾,一手推開暗門,緊接著把楚慕瑾往密室裡猛的一丟“嗬,別喊了,這裡地處偏僻,喊也沒用,還有,我也不是興國寺的寺僧,你給我聽好了,我是太極觀的道長,我叫許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