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明輕點油門把電驢駛進門裡去,實際上這棟居民樓並沒有門,也不知是時間的緣故還是遭遇過什麼,那扇負責關閉這處入口的鐵門孤零零地靠在巷子邊上。早些時候鐵門還是平放在地上的,銹跡斑斑布滿蛛網,也是陸少明買電驢以後為了不影響出行,提來兩桶水沖了好幾遍,才把它靠在邊上。 這片地方是城區的邊緣,自打搬來這裡,見過的人用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所以在給電驢充上電,他就往樓梯上去了,壓根不用擔心睡一覺醒來電驢就不見的情況。 往西邊的那條主乾道走上半個鐘就能到達城區中心,那裡人多些也熱鬧些,還有各種各樣的店鋪,也有公交車站。往前陸少明上學得要提前一個多鐘,半個鐘用來洗漱跟走路去到城區中心等公交車,順便吃個早飯,然後再坐半個鐘的車程,去到學校裡早八都過去一半。 但現在有電驢就不一樣了,起床花個幾分鐘用來洗漱,然後騎著電驢一頓突突突,用不了半個鐘他就能到達校門口,哪像之前趕最早趟的公交他都會遲到。 陸少明將鑰匙插進門鎖裡,搗鼓了幾下才把門打開。這附近的居民樓大多數都是七十年前的產物,時代久遠,簡陋些也無關緊要,好在該有的設施基本都全,住在這幾年裡也沒出現過斷水斷電的情況,就是附近沒什麼人來往,就顯得孤漠些。 現在是下午五點放學過半個鐘,照平常的生活軌跡,陸少明在這個時間點會出現在任何一條街道上,帶著頭盔騎著電驢四處飛竄,街道上的路燈沒亮天還沒黑,他絕不會調頭返回家中。 就算是在外頭漫無目的地流竄,相較於在空蕩蕩的家中百無聊賴,也顯得有趣些。隻不過今天身心莫名的感到疲倦,所以他在放學後乾脆直接回家躺平。 按陸少明如今這個青春洋溢的年紀,白天的時間大多數是在學校裡、課堂上、書本中度過的,所以他的疲倦不難理解。不過像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他其實早就習以為常了,真正讓他感到疲倦的另有他事。 轉賬被接收,“寂寞的牡丹”退出聊天,陸少明怔怔地看著那朵艷麗的牡丹忽然間暗淡下去。 從他轉賬再到“寂寞的牡丹”上線、收款、下線,總用時不到五秒鐘,就像是電影裡緊張刺激的場麵,將“快、準、狠”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在記憶裡,對方這回的收款速度已經創下最慢記錄了,估計網絡延遲就是導致這次收款時長長達五秒鐘的原因,要不然以這年邁七十卻活蹦亂跳的“寂寞的牡丹”,恐怕超過一秒就已經算是發揮失常了。 “劉姨,什麼時候修理走廊上的燈?晚上摸黑不好爬樓梯。”陸少明趕忙將信息發出,眨巴著兩眼盯著聊天框。 可無論他怎麼看怎麼等,那朵暗淡下去的“牡丹”始終沒再亮起。 有時不得不承認作為房東的劉姨可謂是將任性發揮到極致,無論租客是打電話還是發信息都得不到這朵冷傲的“牡丹”回應。 難免陸少明會去懷疑劉姨這個人的存在,就好像這棟出租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劉姨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機器,對租客那些維護權益的話熟視無睹,隻有轉賬發起的那一刻,這臺冰冷的機器才會開始運作,隻因為程序設定的就是那樣的。 但看對方每日更新的朋友圈,不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景區裡閑步,就是在草長鶯飛的郊外踏青,壓根與機器人沾不上任何關係。 可這使得陸少明隻感覺自己的血汗錢掉進了坑裡,要不然怎麼一丁點水花都沒有泛起? “你這隻吞金獸!還什麼‘寂寞的牡丹’,簡直就是在侮辱牡丹!”陸少明頓時仰天咆哮,可一想到乾癟的錢包,神情很快又憂愁下去。 對於大部分剛上大學的學生來說,生活費基本都靠家裡人負責。陸少明同樣如此,在每個月初他都會收到家人提供的生活費,這筆意義非凡、用途明了的錢財足夠他在學校裡完成最基本的生存目標。可一但在其他方麵需要用錢的時候,這筆錢財就顯得不那麼充足,隻能從僅夠果腹的飯菜中含淚抽出。 於是在饑餓與憂愁的磨合下,介於在大學相對輕鬆的課程安排,多餘的空閑時間裡,陸少明機靈地認為那是自己賺取外快的最好時機。 先是從小時工開始乾起,一點點的累積,到後來發現沒有交通工具去哪都很不方便,並且小時工這類型的兼職很不穩定,經常乾完這頓沒下頓,於是陸少明思前想後最終入手一輛二手電驢,專門用來跑外賣,而且無論是用作上班還是上學,這都是一個很值得的買賣。 這也是他能夠攬下房租的原因,長此以往的出入社會使得他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經濟實力,但每每看著自己含辛茹苦賺來的金錢上交給房東後,他都是滿臉的心酸與無奈,更為主要是對方的不負責任,讓他有種上當受騙的錯覺。 陸少明把書包丟在沙發邊上,隨後蹭掉鞋子,腦袋枕著書包躺在沙發上。 其實他在心裡還是蠻感激房東劉姨的,這棟出租屋的價格是附近最便宜的一棟,每個月隻需要上交六百的房租,連水電都包在裡邊。 他剛搬來還是劉姨開車去十幾公裡外找水電公司申請的用水用電,上下打點幾個星期才將全部安排妥當,明明這處地方住的人屈指可數,但劉姨還是為了他一家的入住忙活了好久。所以在每回交房租的時候他都很準時,要不是劉姨在那之後就沒再露過麵,他也想著送點禮品給對方表達感謝什麼的。 沙發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副日歷,十一月份前二十七號都被畫上紅色的圓,陸少明用餘光撇了眼,翻身坐起,拿起一旁的水彩筆在二十八號那畫上圓。他往前翻一頁,十月份那頁滿滿都是紅色的圓圈,每個時間點都沒有落下。 這是他記錄工作時長的方式,到現在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休息了,前一次休息還是在九月底,那天學校舉辦晚會慶祝新生,他跟著班上的同學在學校裡到處溜達,到了晚上就坐在操場上擺著的椅子,看著臺上學長學姐表演節目,還有各種領導的祝詞。 所以真正讓他感到疲倦是這兩個月以來的忙忙碌碌。今天中午沒課的時候他就感覺到累得慌,於是在送完單後他就跑去找站長請假。站長讓他下午就開始放假,等哪天休息好了再過來上班,還說他一個大學生不好好上學盡想著賺錢,肯定是在學校裡處對像了。陸少明一臉懵地說這都能讓你猜到,逗得站長一連串地笑。 客廳裡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這附近沒有人,所以少了很多的聲音,有點像埋進土裡的盒子,畢竟像與世隔絕的山林也會有鳥獸的鳴啼。 陸少明更多的時候是在外頭找活乾,他其實習慣了家裡的安靜,往前還沒有賺外快的想法,家裡人都出門去了,他搭乘公交車回家把作業寫完後就跑去天臺吹風。 靠在半身高的矮墻眺望天邊的飛燕,看著三五人流在那條主乾道上走過,撲麵來的清風颯爽,他覺得這樣蠻放鬆的,能讓自己忘掉很多煩惱,但看了一會他就下樓補習去了,也不是著急過幾天的考試,而是他不想讓自己忘掉某些煩惱。 他的父母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離世了,因為一場交通意外,一輛載滿鋼筋的貨車撞在他父母小車的右側,當時時速超過一百二十,那種噸位的貨車推著小車沖進附近的樓群,撞塌了好幾麵墻,等挖出來的時候貨車車頭跟小車卷在了一起,近乎粉碎。 那時候陸少明剛從學校回家,是姐姐陸少君哭著抱著他,跟他說父母離世的消息。時至今日他早就忘記了自己當時的感受,或許是像姐姐一樣奔潰大哭吧,又或者對那個難以接受的消息充滿懷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他還記得在那一年發生的任何事,父母換了新的車子,在新城區買了新的房子,他的中考成績是年級第一,順利考上重點初中,姐姐的高考也順利定榜。一切都是美好的,至少在那場意外到來之前,在此之後,那些美好被生生截斷,斷開的另一麵,不再是熟悉的過去,而是令人陌生到呆滯的未來。 後來他們收到來自警方的另一條通知,額外介入的警察調查發現他們父母工作的那家科研公司違反多條禁律,情節嚴重惡劣,警方抓走了公司全部人,同時關閉公司並收走了其名下資產,包括他們父母以公司名義購買的房子。 原本警察要把他們姐弟倆安排去一家孤兒院,最後是姐姐帶著他離開的,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那片地方藏著許多曾經美好的回憶,卻又那麼窒息,窒息得讓人想要逃離。 往後的日子顛沛流離,姐姐陸少君放棄學業,扛起這份家庭責任,沒日沒夜的拚命工作讓她跟弟弟有地方住,日子不愁吃穿,讓弟弟能重新讀書上學,過生日也能吃蛋糕有禮物。 陸少明身在其中能感覺到曾經的時光似乎重新回來了,隻是少了兩個重要的身影陪伴,可他卻也同樣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份假象,如此拚命地去構造這份假象,帶來的後果會是什麼?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隻明白那將會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所以他才會堅不停歇地工作兩個月,真正的原因根本與站長所說的那般不同,其實他的心裡慌極了,他害怕那個後果提前到來,因此他要讓自己做足準備,讓自己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