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二十年前。 巴比倫城。 第二十區和往常一樣,充滿著讓人覺得不安定的躁動感,混亂的秩序,被其他城區拋棄的絕望,令這片罪惡之地變得越來越墮落。 可無論多麼混亂的地帶,都有在努力生存的人。 一家簡陋的麵攤前,老板鐘叔是個五十多歲,背脊已經彎曲的中年男人,那雙滿是老繭的手,見證了他這輩子的奔波和一事無成,到最後,因為欠債,帶著年僅八歲的女兒逃入到第二十區內,靠著這家簡陋的麵攤勉強維持生計。 正當他還在忙碌的時候,遠處走來了四五個鬧哄哄的年輕人,為首的年輕男人雖然矮小,但裸露在外的健壯肌肉,是他能夠在這片不法之地活到現在的依仗。 他叫尼摩。 今年二十五歲。 “尼摩哥,來來來,這裡坐。”雖然年紀整整比尼摩大了三十來歲,可鐘叔深諳如何在這片灰色地帶活下去的道理,彎著腰就湊近過來打招呼,“我聽說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管理我們這片的人,以後,我可就要靠你罩了。”“鐘叔,都是街坊,不要說的那麼生分,照顧這片老街的大家,是我的職責。”前不久,尼摩通過接下一個幾乎九死一生的刺殺任務,乾掉了對立幫派的一位頭目,得到了晉升,終於從一位資歷較深的混混爬到了小頭目的位置上,招呼手下們圍著一張傾斜的圓桌坐下,看到新加入的一位年輕人坐在對麵,尼摩裝出惱怒的樣子,朝著他招手道:“坐那麼遠乾嘛,博儒,過來,坐我旁邊,你可是救了我的好兄弟。”其他手下們也很有眼力的起身將位置讓開,這位不過剛滿二十歲的李博儒,在不久前的雨夜,救下了被黑蛇帶人圍攻的尼摩,雖然他沉默寡言,可也不是做作的人,麵對眾人的禮讓,他很是順從的坐到了尼摩身旁。 “鐘叔,五碗肉麵,記得加蛋!”“好嘞!”遠處的鐘叔趕緊生火忙碌起來,尼摩則是抬手拍著李博儒結實的臂膀說道:“博儒,這家麵店雖然看著破舊,但味道在這一片算是不錯了。”李博儒自然沒有揭穿尼摩囊中羞澀的窘迫,隻是點點頭。 接著尼摩又開始和李博儒興致勃勃的討論起未來:“博儒,這一片目前已經被我們沙蛇幫控製,那天被你打退的黑蛇則是屬於毒狗幫,我們兩個幫派一直在爭奪地盤,每天都打的不可開交,但隻有這樣,我們才會不斷有晉升機會,我知道你小子身手不錯,但心氣也挺高,可千萬別看不起我們這些小打小鬧。”看起來不善言辭的李博儒斟酌了一下言辭後,輕聲說道:“尼摩大哥……”“喊我尼摩吧,再說了,我算什麼大哥,手下撐死了隻有十幾個人,不過我堅信,未來,我的手下會越來越多,然後,我們將前往黑市闖出一片天下。”伴隨著尼摩手舞足蹈的規劃藍圖,幾個小弟都是心神陶醉的望著他們心目中猶如神邸的大哥尼摩,李博儒則是沉吟了一會繼續說道:“尼摩,我也是剛到第二十區沒多久,但就算是我這個來自外麵城區的人,也知道,在第二十區,真正強大的是傳說中的七影,所以,如果想要成功,我覺得你要以七影為目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李博儒的話讓在座的人都愣住,就連剛剛還在吹著牛逼的尼摩都硬是停下了發言,滿臉驚愕的看著這位比自己還小了好幾歲的年輕人,如此冷靜的說出那麼不可思議的話。 本來想笑的尼摩剛要開口,就又停下,其他小弟們也是一起望向了他們的大哥,剛剛還站起身在原地描繪自認為宏偉的未來,這會,尼摩已經坐回到吱吱作響的木椅上,表情無比凝重的說道:“你說的對,博儒,區區的沙蛇幫,連七影的腳趾都碰不到,就算當上了沙蛇幫的乾部又能如何呢,我們要爬的更高才行……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博儒,你的到來,給我的人生指出了一條新的道路。”“我也隻是這麼建議,至少目前來說,你距離這個目標還很遠。”倒也沒有一位的好高騖遠,李博儒和弄清楚目前尼摩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當然,自己也是。 而尼摩則是欣賞的看著李博儒這張雖然稚嫩但充斥著一股老成神態的臉,笑起來:“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我們,博儒,一起來吧。” 隨後。 時間來到了距今十七年前。 陰暗的小屋裡,坐滿了兇神惡煞的混混們,可即便如此,當他們的眼神掃視到坐在角落的男人時,也紛紛忍不住害怕到顫抖起來,在短短三年間,在沙蛇幫內嶄露頭角的尼摩,通過收買,恐嚇還有最後的火並,爬到了這個地區幫派的老大位置,可從這個男人的臉上,卻沒看到任何的滿足,比起三年前的略帶稚氣,二十八歲的尼摩已經擁有了暴戾的眼神,而在房間的中央,正跪著一個滿臉蒼白的男子,戰戰兢兢的全身發抖,不敢抬頭去看前方的老大。 “阿虎,你以前是我麾下最勇敢的打手,所以我很放心的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你,但現在,你看看成了什麼樣……我再三規定,我們的人,不準碰藥!”看著曾經的得力乾將變成了一個失去違禁藥就痛不欲生的癮君子,尼摩憤怒的將一小袋藍色藥丸丟在了地上,阿虎雖然很害怕尼摩,可麵對眼前藥的誘惑,還是忍不住猛的撲了過去,想要撕開吞進嘴裡。 “抓住他……”冰冷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絲無奈,李博儒從尼摩身旁一個箭步來到阿虎身邊將其壓在地上,隨後,便聽到阿虎發出了淒厲的悲鳴:“求求你了,尼摩大哥,博儒大哥,看在我和你們一起打天下的份上,給我吧……給我藥……”眼淚鼻涕流滿了他那張本來意氣風發的臉,李博儒默不作聲的轉過頭來望著尼摩,當初李博儒加入到尼摩這邊時,阿虎正是一起吃麵的幾個兄弟之一,但此時的尼摩知道,如果不能殺雞儆猴,自己所控製的沙蛇幫就會已驚人的速度腐爛,他從位置上站起,抽出了身邊一位部下腰間的砍刀,踩著沉重的步伐,來到阿虎癲狂扭動的身體前,滿屋子的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這位新的老大會如何處置不聽話的小弟,有人在默默觀察,有人在等著看笑話,而尼摩對這些了然於心。 這位還不滿三十的年輕首領昂然抬頭,對著房間裡所有人說道:“我知道,我今天坐在這個位置上,還有人心裡不服,但沒關係,我不介意你們心中有不滿,畢竟,這裡也不是我的終點,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在今天好好的教給你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在我手下乾活,就要絕對服從我的命令,這種效果強大的違禁藥本來就是其他幫派故意賣到我們地盤上,用來將你們腐蝕的,我之前說過一次,今天最後一次重復,誰都不許碰這種藥,不許自己碰,更不許你去賣,否則,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手腕扭動,握住刀柄,向下利落的砍去,阿虎的右手被硬生生的砍斷,噴湧的鮮血直接噴灑在了距離最近的幾人臉上,但更多的,是全部噴在了尼摩和李博儒身上,這兩個年輕人,像是渾身汙血的惡魔,冷冷的凝視著所有人。 “聽明白了嗎?”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尼摩的嘶啞聲音讓所有人整齊的站起來,回應著他們的新老大。 當眾人散去,房間裡還久久沒有散去那濃鬱的血腥味。 尼摩脫力的坐在椅子上,雙眼有些空洞的望著灰白的天花板,而此時還有資格留下的,便隻有沙蛇幫如今的二把手李博儒。 隻有在李博儒麵前,尼摩才會卸下防備,然後有些內疚的問道:“阿虎他……”“我讓人將他送去治療了,死不了,但為了防止他繼續吃那種藥,我派人匿名將他送去了外麵的戒毒所。”不等尼摩吩咐,李博儒已經做好了一切,“阿虎曾經是我們的兄弟,我知道,你也不願意看著他成為廢物。”“被我們砍了手,他已經不能打架了,沒有讀過書,他隻能是一個廢物,我們這些長大在第二十區的人渣,在外麵的城區看來,就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廢物。”今天的尼摩,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語氣中少見的充滿了沮喪和疲憊,“阿虎在這片城區隻有一個七十多歲的奶奶,我會讓人去照顧的,你做的很好,博儒,我很慶幸有你這麼一個朋友在。”“我們好不容易奪取了沙蛇幫,你卻看起來不怎麼高興,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事?”經過三年的相處,李博儒已經非常了解自己這位朋友兼首領,果然,尼摩露出一抹苦笑,將頭埋在雙手之間說道:“那已經是遇到你之前的事情了,我認識了一個女人,一個普通的陪酒女,也是非常普通的睡了一晚,本以為就是這樣的緣分……沒想到她懷孕了,當時的我隻是一個任人拿捏的小角色,怎麼敢有老婆孩子,將身上的錢都給了她,讓她去把孩子打了,畢竟,出生在這片城區的孩子,又怎麼會獲得幸福呢?”“然後……那個女人沒有聽你的?”根據最狗血的劇情走向,李博儒給出了合理的猜測。 “你小子有時候真的敏銳的讓人害怕。”撓著那層短而紮手的頭發,尼摩忍不住白了李博儒一眼,“那個女人為我悄悄生下了一個女兒,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在一次火拚裡,我差點丟掉性命,躺在無人的小巷子裡時,我又遇到了那個女人……她什麼都沒問,在認出我以後,就將我帶回到她的家裡,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看到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女孩,我瞬間明白了,那就是我的女兒。” 能夠在這種地獄般的地方,為一個混混剩下孩子,李博儒不知道該稱贊對方的勇敢,還是該嘲笑對方的愚蠢,好半天,說出了一句不像他風格的話:“我想,她是愛著你的。”“愛?多麼奢侈和虛幻的詞匯,我是一個地痞流氓,她是一個陪酒女郎,會有愛情嗎?”自嘲的搖搖頭,尼摩像是在否認,而隨後,又仿佛要證明什麼似的點點頭:“不,或許……她是愛我的,我記不住她的名字,也幾乎忘掉了她的長相,但唯獨一點,我記得她的眼神,她看我的眼神,像極了當年我老媽看我的眼神……我想,這也許就是愛吧。”“她……是不是出事了?”聯想到開頭的問題,李博儒明白尼摩今天有些失態的原因。 “她死了,在工作的夜場,被卷入到一場毫無關係的打鬥裡,今天我才知道這個消息。”哪怕尼摩是如此小心的不和這個女人產生交集,可生活在第二十區的人,又怎麼可能擁有和平安穩的生活呢? “很遺憾……但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的女兒還活著不是嗎?”李博儒能做的恐怕也隻有語言上的安危,隨後又想起了那個女人並非什麼都沒留下。 而讓尼摩痛苦的正是女人留下的這個牽掛,他滿臉迷茫的說道:“我的女兒……我為了不牽連她們兩個,一直都沒有和別人透露過我和她們之間的關係,哪怕如此,她也如此輕易的死了……我的女兒來到我身邊……真的可以安全長大嗎……又或者,我根本沒有自信去做一個父親,也害怕,我的女兒會成為我的弱點。”“真罕見,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甚至,你不久前娶了那個地下商人的女兒伊蘭,我都感覺不到你對她有半點的感情。”李博儒難得的開起了尼摩的玩笑,可隨即又變成了嚴肅的模樣,“但從我個人的角度出發,哪怕是身處在地獄,也沒有理由拋棄掉自己的女兒。”“你這小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充滿正義感……”尼摩雖然有猶豫過是否要去接觸自己的女兒,直到李博儒的話讓他下定了決心,至於自己的妻子伊蘭會不會同意,這當然不在他的考慮範疇內。 可是,過早的將女兒接到身邊,對她也未必是件好事,當下有了決定的尼摩忽然說道:“找個可靠的家夥幫我撫養吧,在我還沒有能力保護所有重要的東西前,讓那個孩子遠離我,好好的長大……對了,那女人到死都沒給孩子取名字……說什麼取名字是父親該做的事情,讓我也履行以下一下這個責任……真是令人頭疼,既然如此,就叫塔薇亞吧……塔薇亞,我的女兒,尼摩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