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柔家的老房子,離衡山縣城也不算太遠,就十來公裡,不過車並不能直接開到家門,還得走上段小路才行。 從縣城打了個車,來到山腳下的分路口,也就不到半個鐘,時間也快趨近於下午六點鐘。 安靜的小山村僅有幾處人家,零星分布在一條蜿蜒上山的道路旁,而倩柔家就在那,半山腰處,茂密青翠的一片竹林旁邊。 陪倩柔回家過年,姬無風也在這老房子住過幾次,跟他渝城老家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單層磚石墻平房。 深秋時節,晚霞漫天,天邊的紅燒雲被勾勒出不同的形狀,靜謐的山林深處不時傳來幾聲翠鳴,幾處屋舍飄起裊裊炊煙,山腳下的一片秧田,幾處水窪麵映著金光閃閃,鴨群聞腳步聲近,爭先恐後的嘎嘎著跑遠,留下一個波紋中蕩漾的男子倒影。 “柔寶,風哥來接你回家了!” 一個敏捷的身影,急速地穿行在青石路上,留下了一道道殘影,身影所過之處,樹葉傳來“嘩啦啦”的音節,仿佛歡迎遠方來的客人。 姬無風那迫切的心,已經顧不得可能引起的驚世駭俗,直接施展出遠超人類極限的身法,縱躍著奔向那所記憶中的屋舍,因為那裡有他心裡的牽掛、朝思暮想的人兒。 穿過竹林,腳在即將踏上屋前的嗮穀場時,停了下來,佇立片刻,將多日來的繁雜拋出心外,他一時竟然出奇的平靜,最終,雙腳邁入。 在農村裡,一般都會在自家房前,空出一塊不大不小平地,再用水泥澆築成一塊自家的嗮穀場。不僅可以曬點自家的五穀雜糧,逢年過節也可以在上麵擺上幾桌酒席,更是小朋友們的遊樂場所。抓石子、彈玻璃珠子、滾鐵環、轉陀螺、跳皮繩……夏夜裡玉米上搭張涼席臥看漫天繁星、冬日頭煤爐上燉個火鍋舉杯笑逐顏開……這小小的嗮穀場,承載了那個年代多少人的童年回憶! 嗮穀場後,堂屋的門輕輕掩著,門卻並沒有關嚴,姬無風並沒有放開靈識去探查屋內的情形,隻是聲音略帶哽咽地輕輕喚著:“倩柔……柔寶……” 他緩緩推開了大門,陽光隨之斜入屋內;堂屋正中一張四方木桌、四把扁長木凳,屋左一把竹沙發,屋右一個木櫃子,除此以外別無長物。 接連幾聲呼喚,都沒有那熟悉聲音的回應,姬無風原本稍許平靜的心又泛起一絲波瀾,再進到左側內間臥室,倩柔的行李箱靠在床腳邊,木質的桌臺上放著幾張畫紙和一部手機,床上的被單是掀開的,床邊還放著倩柔的衣物,這一切都說明,倩柔這幾天就在這。臺上的手機並沒有開機,再依次展開幾張畫紙,都是用鉛筆素描的畫像,毫無疑問,畫的都是同一個男人——各種神態下的姬無風。 克製住濕潤的眼睛,姬無風將倩柔不多的衣物和那些畫紙都收進了內宇宙中。之後,他又將剩餘的幾間臥室和廚房都找了一遍,除了在廚房看到一半碗剩下的麵條,再也沒有其它的發現。 姬無風再次用靈識將周圍仔細掃描了一遍,還是沒有任何發現;就在思索再去哪裡尋找倩柔的時候,那靈魂中的悸動感,再次襲來。 這一次的感應更強烈,比幾個小時前的那次還要清晰,姬無風的靈魂甚至真切的感受到了倩柔的呼喚聲,似乎就在不遠的山上,倩柔正望著他、喚著他。 “風哥……我的風……是你麼……你來了麼?” 姬無風心裡也大聲回應著:“倩柔,柔寶是我,我來了……我來了……”他直接飛躍過屋頂,朝著心靈感應到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你還是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我要變成畫了……隻屬於你的畫……” “執子芊柔漫千秋……相依白首憶……” 靈魂感應中倩柔的呼喚聲,越來越緩慢,越來越微弱,直至悄無聲息。 姬無風已經是靈氣全開,靈識大放,隨著跟倩柔的距離逐漸拉近,靈魂上的感應也越加清晰,但卻又越來越衰弱。他心裡不斷回應著:“柔寶,我來了……風哥來了……等我……” 當靈魂中最後的那絲感應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姬無風越過了最後一個山坡,已經不用去感應,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距離他甚至不到200米。 姬無風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麼,心魂猛然一痛,身形也跟著一頓,直接從三四米高的半空中,摔了下來,目光卻毫無轉移,牢牢地看著樹下那熟悉的倩影。 秋天的晚霞為銀杏樹披上了金色的衣裳,微風拂過,扇形葉子飄灑而下,如漫天飛舞的金色蝴蝶翩翩起舞,幾隻飄落在了一個米黃色的倩影身上,其餘散落地麵,鋪成了一地金黃。 倩柔就抱著一個畫框,身著兩人初遇時的米黃色連衣裙,靠著銀杏樹乾,靜靜地睡去,臉上還殘留一絲幸福的微笑,她知道,她的風要來接她回家了。 姬無風爬起身來,幾個縱躍間就來到樹下,停在了滿地銀杏樹葉的金黃邊緣,然後一步一步又一步,雖然緩慢但卻堅定地走近著,像是怕打擾熟睡的仙子,那想要輕撫她臉龐的手,停在了空中。 眼淚如決堤的洪流噴湧而出,想止,可怎麼也止不住,淚珠滑落,滴在金黃色的葉片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最後,他的手還是撫上了她的臉龐,他對著她溫柔道:“柔寶,風哥來了!” 他總算找到她了,她也總算等到他了。 “小傻瓜,天氣變冷了,這裡風大,感冒了怎麼辦?”說著,自己也靠坐在銀杏樹乾上,把倩柔輕輕的抱進懷裡,動作很自然也很純熟,就像以前一樣,倩柔依偎在他的胸懷裡,安靜地睡去。 “柔寶,你看,那朵雲像不像我們曾經養的狗仔-飛飛,記得我們每次給它洗澡,都會被它甩一身的水。還有那朵……”姬無風抱著倩柔,安靜地述說著他們在一起的各種趣事,把雲朵勾勒成回憶中的形狀,一幕幕的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倩柔,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來晚了。” 抱著倩柔還有餘溫的身體,想著和倩柔一起的點點滴滴,姬無風心如刀絞,心裡的苦悶和淒涼逐漸被怒火淹沒,他仰天長嘯:“該死的老天,你還我的倩柔,還我…啊…哇…!”一口鮮血飛濺而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幅倩柔這兩天親手素描的畫作,頓時被沾染上一大塊殷紅。畫中原本帶著微笑的姬無風,也因這血漬而顯得邪魅詭異,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又仿若在譏諷他的懦弱。 “哈哈哈…你笑話我吧,唾棄我吧!確實是我沒用,我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哈哈哈…被這賊老天給奪走了……奪走了。”陷入癲狂的姬無風,已經失去理智,開始怨天尤人。 “爺爺、老爸走了,媽媽也去了,翔哥也醒不來了,最後連我的倩柔也…。賊老天,你把我也一並帶走吧……帶走吧……”心如死灰的姬無風喃喃自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慢慢的連自語聲也沒了。 大樹下,那個男人抱著他的倩柔,眼神空洞,靜默無聲,不管內宇宙中飄飄如何呼喊,他也毫無反應,似乎那個男人的意識也陷入了死寂。 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姬無風的心此刻已經死了,所有的親人和愛人都離他而去,他已經不再有追求和憧憬,整個人都麵對著枯萎與暗淡。他已然不再有任何希望和信念,生命最後的支點也已崩塌,對他來說身處何處都不過是虛無和荒涼。 多年前,兩人初遇共賞一幅畫,畫中:一對戀人相依於樹下,遠眺著遠方的夕陽;沒想到多年後,他們卻真正變成了畫中人;這也許就是宿命吧! 命運的絲線編織出一張巨大的網,渺小的人類隻是網中被禁錮的獵物,不管如何拚命掙紮,可又有幾人能真正掙脫束縛,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呢?姬無風能麼?曾倩柔能麼?屏幕前的你,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