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回 冤家聚頭(1 / 1)

簪上劍 上官板栗 6206 字 2024-03-15

季鴻仔細聽去,隻聽那人唱道:“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像是個男子,聲音略顯蒼老。   “該不會是這李老弟吧?”季鴻隻覺得這曲詞雖好,但大半夜在這客棧裡唱,屬實有些荒唐。   他又聽了一陣,那聲音又唱: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那人一唱三嘆,聲音喑啞低沉,又帶些淒苦。季鴻閉眼一陣,那聲音尾調綿長,隻讓他又想起許多惆悵的事,胸中有些難透氣。   “是誰大晚上擾人清夢,當真是隻顧自己不顧他人了。”   季鴻忍了一陣,那聲音卻越來越大,唱一句後就是一聲“唉”,這堆東西直飄進耳朵,又不怎麼婉轉,更像是和尚念經,隻讓季鴻一陣陣頭痛。   “實在有些受不了了,需得讓他別唱了才好。”季鴻想著,從床上坐起來,推門便往上走去。   到了那門前,那歌聲比在樓下更為沙啞刺耳,季鴻見那門隻是掩著,當下一推,口中道:“這位前輩,還請......”話才說到一半,便呆在原地,隻見那屋內此時正有一人倚著窗欞,白袍絹扇,卻是曲靖山。   那歌聲戛然而止,眼見季鴻突然出現,曲靖山非常驚訝,慢慢將嘴閉上,隨之而來的是“哧”地一聲不屑的哼聲。   曲靖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好像突然憤怒了,嘴裡叫著:“好啊,又是你這陰魂不散的小子!原來你還活著!”站直了身子,朝季鴻走了兩步,扇子在屋中的桌上敲了兩下。   季鴻僵在原地,之前在翠屏山上的一幕幕又在腦中閃現,臉紅起來,拳頭慢慢握緊。   就在這時,曲靖山忽然“咦”了一聲,然後臉上出現了奇異的神色,陰陽怪氣道:“那個之前和你一起的小妞呢?”   季鴻沒說話,曲靖山繼續道:“她還活著?她死啦?”   見季鴻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原地,曲靖山心下明白了,搖頭大笑道:   “我就說上官掌門的女兒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了,原來她一直躲在你這裡。看來你是終於發現了?曲某真為季公子感到可悲又可笑!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笑了兩聲,見季鴻麵色越來越陰沉,他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擺正了臉色,背著手斜眼看著季鴻。   季鴻本來並不十分憤怒,聽到曲靖山說到上官蘭英,心裡一酸,聽到曲靖山最後一句,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不想被曲靖山知道眉山島上的事,強裝著麵色如常道:“老賊,甚麼叫我師父死了?你在說甚麼鬼話?”   曲靖山睜大眼睛,然後搖頭嘆道:“甚麼?不會吧!原來你還不知道?哈哈哈哈哈……那曲某就來告訴你!你身邊那小妞,就是上官掌門的女兒!”   見季鴻沒反應,曲靖山覺得可能是自己說得不夠,繼續道:   “他本以為他女兒在季府那件事後死了,我可不信,怎麼說她也是元郡一手帶大的,武功學了多少曲某不知道,但就論古靈精怪,那可是有過之無不及!”   曲靖山說罷,搖頭笑嘆道:“當日在翠屏山那一場,就連曲某都差點發現不了,季公子,你被騙得好苦!”   季鴻聽曲靖山說的這一大串,本來不覺得有多驚訝,畢竟他已經知道了阿青就是上官蘭英。但曲靖山越說到後麵,他隻覺得有些站不穩了。他從來不知道“上官蘭英死於季府浩劫”這種傳聞,讓他更驚訝的是,曲靖山話裡的“元郡”,應當指的是他姨媽歐陽元郡。曲靖山好像對她很熟悉。   他隻覺得曲靖山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有些難以捉摸,而曲靖山的話裡似乎有很多地方值得深究,但在這關頭又覺得不能細想。當下沒有接話,指著曲靖山的鼻子痛斥道:“老賊,你不要跟我扯這些!我爹的賬,還沒和你算完,你卻有閑心在這地方唱這難聽至極的破曲子!”   季鴻的劍此時還在房中,身上什麼也沒帶,他說著,沖進去對著曲靖山的麵門劈去一掌。   曲靖山見他來勢洶洶,迅速從桌上抓起扇子,嘴裡不停:   “季公子,我愛唱甚麼,關你甚麼事?甚麼叫破曲子?這分明就是《長相思》!季公子,你自己乳臭未乾,男女情愛更是半點不懂,這好詞自然也欣賞不來!”   季鴻聽了這話,突然想到柳娘的那抹笑容,而阿青的眉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一時間不知是尷尬還是憤怒,隻覺得熱血陡然湧上腦袋,那一掌劈到半中間,他又加了些力,隻想將曲靖山的臉生生劈爛,讓他再也說不出“男女情愛”之類的話來。   “咚”地一聲,曲靖山揮扇一格,結結實實地接了季鴻一掌,二人都是身軀一震,曲靖山退了兩步。   季鴻趕緊調整氣息,他憑著手感,覺得曲靖山這一擋好像力度也不大,隻讓他的手臂稍微感到有些麻而已。而且剛剛他好像聽到曲靖山那扇子骨有輕微裂開的聲音,心中喜道:“看來我的功力有些長進。”   曲靖山躍開兩步,一手扶著一張椅子,另一隻手“刷”地將那扇子一展。季鴻見了,趕緊用袖子掩住口鼻,也退開了兩步,卻見曲靖山隻是把那扇子拿到麵前扇了兩下。   季鴻聽他正色道:“季公子,不如我們和平相處吧,我這幾日剛好有些要緊的事,不想與你過多糾纏。反正上官掌門已經仙逝,曲某沒有必要再追著你不放。”   他聽到這裡,說:“老賊,你的鬼話……”本想接著說“還是拿去喂狗吧。”卻見曲靖山忽然把扇子一收,指著自己大聲道:“還是說,那狐貍眼的小鬼和你是一夥的?”   曲靖山這話問得十分認真,季鴻的殺氣頓時去掉了半截。他睜大了眼睛茫然地望著曲靖山,隻聽曲靖山叫著:“長懷安的臉丟到姥姥家了!”   他心中大驚,瞬間明白了過來,喝道:“你把知臨怎麼樣了?”說著一躍過去,撲向曲靖山。   曲靖山閃身跳到了墻邊的櫃子上,季鴻一掌拍在了他剛剛扶著的椅子,“哢嚓”一聲,那椅子應聲而裂。   曲靖山邊躲邊哈哈大笑,道:“看來你們果真是一夥的!我還以為季公子舊日翠屏山上的行俠仗義是有多高尚,沒想到其實季公子也喜歡耍陰招。”   季鴻見曲靖山上躥下跳,恐怕自己如果胡亂出掌,隻會把整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或許還打不到他。當下停了手上的動作,站直身子,道:“曲老賊!你把話說清楚,不要血口噴人!”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其實聽到曲靖山說到付知臨,也很震驚,他不知道為什麼付知臨會出現在韶州,又為什麼會和曲靖山遭遇上。   他懷疑付知臨是想替自己報之前在翠屏山上的那一掌的仇。想起剛剛在客棧外並沒有看到付知臨騎的那匹馬,心裡很擔心,怕付知臨已經在曲靖山的手裡遭了不測。   曲靖山這時從墻根跳下來,肅然道:“季公子何必明知故問?你們難道不是串通一氣,將我那把鐵扇換成了這木扇?”說著,用力將手中的扇子朝季鴻扔了過來。   季鴻閃身躲過,那扇子打在櫃子上,發出了一聲空響。   “你自己看吧!”見季鴻麵有茫然之色,曲靖山隻當他想渾水摸魚,當下怒目而視。   季鴻將那扇子撿起來一看,見上麵有一條裂痕,大約是剛剛自己打在扇子上的那一掌導致的。這扇子確實和曲靖山之前用的扇子不一樣,是一把木骨扇。原來剛剛那一下並不是自己功力大增,而是這把扇子太脆的緣故。   雖然曲靖山於季鴻有殺父之仇,但季鴻也一直是坦坦蕩蕩的人,從來想的都是在麵對麵的時候打贏曲靖山。   當下他左手拿著那扇,對曲靖山抱了一拳,道:“曲老賊,我並不知道此事,我與我那朋友並不是一起來的。”   曲靖山聽了,眉頭一挑,一臉不信的表情,但隨即眼珠一轉,又突然笑起來,道:   “哈哈哈哈哈……季公子也不必如此認真,曲某是這樣揪著小事不放的人麼?反正我也送了你那朋友些東西……不過你那好朋友,當真是厲害得很啊!”   季鴻聽到這裡,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曲靖山見季鴻麵色凝重地盯著自己,忽然停止了笑容,惡狠狠地道:“沒料到他居然能用內力彈開我的毒針。”   說著,忽然又笑了起來,道:“不過,他並不知道我那扇子骨上塗了‘百步散’,此時此刻,大概已經毒發身亡了。”   又得意道:“曲某覺得自己還是技高一籌。”   季鴻見曲靖山的表情變幻不定,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已經覺得不是很妙。卻聽到曲靖山又接著說了一句:   “季公子,說到這個……其實曲某過去並不想為難你們,若是當初你們將偷了的東西還給上官掌門,曲某自然會給你父親解藥,可惜……”   聽到曲靖山說付知臨遇害,季鴻隻覺得五雷轟頂,腦中一團亂麻。又聽曲靖山說到季長河,隻覺得胸中一陣氣血翻湧。   但他此刻覺得父親的帳日後再慢慢算,當下重要的是付知臨。他知道曲靖山喜歡用毒藥,但他並不知道都是哪些毒。   ‘百步散’他曾經聽阿青提起過,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粉末,可以混水後抹在任何地方。沾上一點,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滲進皮膚,百步內便會毒發,雖然和‘錯經散’類似,但比‘錯經散’更兇險。   季鴻覺得,曲靖山敢往自己的扇子上塗這東西,自然是因為他有解藥。但季鴻感覺付知臨肯定是不知道的。   曲靖山說這話時的表情很真實,不像是胡亂瞎編的。季鴻一臉驚疑未定,他不知道付知臨的眉山掌居然能彈開曲靖山的毒針,但他知道付知臨若是中了百步散,恐怕此刻兇多吉少。   季鴻之前在眉山島知道了師父的真相,已經倍受打擊,在虔州的時候常常還會回憶起當時的細節,當下又聽到付知臨遭此毒手,那種熟悉的痛苦又浮出來。   “曲老賊!我要你血債血償!”他痛喝一聲,便朝曲靖山一掌削過去。   曲靖山一邊叫囂著:“這可怨不得我,他要做賊,便該有這樣的覺悟!”眼見季鴻出招很快,那掌還有幾寸就要挨上來,他“哎呀”一聲側開。   季鴻那一掌帶到了他的袍子,掌風讓後麵的櫃子晃了晃。曲靖山大約是想起來在翠屏山的時候自己衣袍被季鴻劃破的事,當下趕緊把那袖子舉起來看,口中道:“好險好險!若是這衣服破了,曲某可就要難辦了!”   又抬頭對季鴻道:“嘖嘖嘖……你這掌法與你那好朋友倒是有幾分相似,但我覺得,你連他半分都不如!”   季鴻聽到這句,心中忽然閃過一點想法,心道:“看來這果真就是眉山掌了。知臨怎麼從來沒有同我說過?”又想:“看來知臨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用功。”想到曲靖山下毒一事,當下更加悲憤。   眼見曲靖山來到了墻角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季鴻正打算再拍一掌。曲靖山像是忽然看到什麼,目光越過季鴻,微微點了點頭,大聲道:“喂!李老弟,你幫我一下,我可不想再和這小子打了,不然得誤了正事!”   季鴻隻覺得自己揚起的那隻手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箍住,向後擺去。眼見曲靖山打開窗戶,正要躍出去,兩腳卻在窗邊絆了一下,腰撞到了窗棱上,幾根銀針從口袋裡掉出了出來。曲靖山看了看,低聲碎碎念了一句,朝季鴻看了一眼。   可能是怕季鴻忽然沖過來,曲靖山沒有伸手去撿那針,隻一步便跳出了窗外,消失在夜幕中。季鴻一轉頭,見那李老弟一隻手正握住他的手腕,在背後盯著他。   此時走廊並沒有點燈,李老弟的臉在黑暗裡看不清,不知道是什麼表情。季鴻用內力撞向手腕,想試著掙脫,卻覺得那手像鐵圈一樣紋絲不動。他不知道李老弟到底是站在曲靖山那一邊,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隻覺得當下的情況十分緊急。   他忍痛稍稍扭轉身子,留出一個空間,同時左掌微微蓄力,斜斜地拍向李老弟的腰間。他不想打傷李老弟,隻希望他稍微受點傷,鬆開手。   李老弟聽到響動,倏地退後一步,季鴻那掌拍到了他的腰上,又擦了過去。季鴻感覺自己這一掌應該確實是著了肉,但卻像是一打在一團棉花上,好似並沒有實際的著力。   季鴻隻覺得手腕一鬆,餘光瞥見李老弟似乎是在木欄上踏了一下,輕飄飄地落地了。耳邊一個沙啞的聲音說:“哦?眉山掌?長懷安找知州大人有甚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