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虛實相生(1 / 1)

簪上劍 上官板栗 11548 字 2024-03-15

次日肖淩峰說是帶季鴻去醫館,季鴻原以為到了之後那郎中馬上就會開始解毒。但沒想到肖淩峰隻是帶他到了那醫館的後院,將他丟在了一間屋子讓他等著,便什麼也沒說就消失了。   那醫館在花溪鎮這地方應是極富聲望,季鴻進去時,尚有好些人在館內等著抓藥或是問診,那門匾已經有些老舊了,邊緣裂了幾條縫,沒有上新漆,依稀看見上麵原先書著“鬆鶴堂”幾個金邊大字,大門邊懸空木架上的掛布也繡著這幾個字。   這屋子連著一處堂院,有兩扇屏風隔開,有些雅致,墻上掛著些書畫,還有張床,上麵纖塵不染。   “從這裡看出去,這地方倒是一點也不像醫館了,這是誰的屋子?”季鴻見那桌上有本《黃帝內經》,他拿起來隨意翻了兩頁,看到一章講脈象的。   “這醫書確實有些晦澀,不知我媽以前是怎麼看下去的……按這書裡說的,脈也分春夏秋冬,那不知我現在中了這毒,是甚麼脈象?”   他將書合上,丟到一邊,將手臂伸直,翻來覆去看了一陣。想到昨日同肖淩峰同行時並沒有什麼感覺,他突然想運功試試,剛吸一口氣,不出意料地,那手臂又有一陣似有若無的腫脹感出現,他趕緊停下,那種感覺又慢慢退了下去。   季鴻看了一陣,想到自己的劍還在肖淩峰的家裡,而自己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練飛花劍法了。   他嘆了口氣:“若是今日能將那紅花釀的毒解了,明日就把劍練起來吧!”閉上眼睛,將那十個劍招在心裡演了一遍,腦中又浮現出阿青和父親指導自己的畫麵。   他站起來在這屋裡轉了轉,發現架子上隻有醫書。他去院子的地上撿了兩片落葉進來,坐在桌子前對那葉子吹氣玩。想到飛花劍譜,看著那葉子陷入了沉思:   “肖前輩說還有半本劍譜在應天府,也就是說,可能還有十招。不知道那是甚麼樣的招式,師父不在了……若是我要練,往後也隻能靠自己了……當然,我是一定要練的,隻是……”   盡管以季鴻的悟性,或許自己領悟那些劍招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是覺得一陣惆悵。   雖然才到花溪鎮幾日,他已經覺得在虔州的那些日子好似一場夢,漸漸遠離了自己。   “過了今日,我隻覺得這樣就好……隻希望林賢弟不要再生氣,也別怪我不告而別……我到底是做錯了事,讓他們難過。或許就這樣各赴前程,也是好的,隻是未曾再謝過林賢弟……不過,或許林賢弟也不會在意這些。”季鴻想著,盯著窗外愣神了片刻,有些悵然若失。   眼下已是冬月,花溪鎮地處江南,還不到飛雪的時候。從這間屋子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見院子裡那棵樹,季鴻猜那應該是棵桃花樹,隻是現在光禿禿的。   兩聲叩門聲響起,季鴻將桌上那落葉飛快地掃到地上,轉回頭,見門外站著一個少年,端了些東西。那少年穿著白衫,十分瘦削,季鴻覺得他看起來比自己小一些。   “這位公子,師父和肖前輩讓我給你拿點吃的東西來,說是讓你再稍等幾個時辰,看完幾個生大病的,就來看你。”那少年笑笑,將幾樣東西放到桌上。季鴻站起來道了聲謝,掃了一眼,發現是些清粥小菜。   “若是公子無聊,這屋裡的書你隨便看,不用拘束的。”那少年又道。   “啊!原來這是你的屋子?這真是……給你添麻煩了,還要多謝你……我姓季名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別叫我公子啦!”季鴻的臉微微紅起來。   那少年點頭微笑道:“我叫蘇眉,季公子不必客氣的。”季鴻見他慢慢止住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擔憂的神色。   蘇眉微微蹙眉道:“師父說季公子中了一種兇險的毒,就同肖前輩的朋友一樣。季公子,若是你晚間受不住,一定要同我說。”   季鴻點點頭,心裡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看著那蘇眉從走出房門,將那粥端起來喝了一口,隻覺得不想多想什麼。   午後,季鴻覺得正趴在桌上小憩,突然覺得肩頭被點了兩下,他睜眼看時,又是那個蘇眉,但此時卻換了一身道袍。門邊還站著肖淩峰,季鴻發現他又帶上那根棍子。   “季公子,師父讓我現在帶你去醫室。”跟在蘇眉身後,季鴻忽然想起了長懷安道長。   一路上,季鴻見肖淩峰沉默不語,輕聲問:“肖前輩……舊日裡,你也帶那位白羽兄來過這裡嗎?”   肖淩峰點點頭,神情卻沒有輕鬆多少。季鴻正覺得奇怪,隻聽肖淩峰輕聲說:“季小鬼,你知不知道,其實這世間一切的病痛,若是要究其根源,都算是一種心病?”   “我……”這個問題沒頭沒尾,季鴻隻覺得難以回答。   “你知道為甚麼這紅花釀,對有武功傍身之人來說,是難解的毒嗎?”   季鴻搖頭,還不及細想,那蘇眉就將他們帶進了一個小小的隔間。說是隔間,其實隻是大堂中用一塊屏風和幾塊紗帳圍起來的空間而已。   季鴻眼睛一掃,發現這鬆鶴堂此時竟然已經關了門,看不見外麵的街道了。   他撥開簾賬走了進去,肖淩峰和蘇眉並沒有跟進來,麵前坐著的是個笑麵郎中,眉毛微微留長,超出額角,兩眼都是小縫,留著小胡子,道袍之下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韻。   看到這裝束,季鴻心中有些懷疑:“原來這郎中竟是個道士?”   那人對他微微一笑,他連忙收住心神,施禮道:“前輩好,晚輩名叫季鴻。”   “哦?這名字不錯,過來坐下。”那人輕聲道,並不回禮,隻是眼神示意。   待季鴻坐下,這郎中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停頓片刻,盯著他的臉看了一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陰陽失調,氣血虧虛,這位小友,是有甚麼心事麼?”那人忽然問。   季鴻一愣,心道:“你若是問我有甚麼心事,我心事可多了,你要我說哪一件?”   但那郎中好似並沒有在等他回答,又向外叫了一聲:“眉兒,你帶他去那藥室吧。”   蘇眉掀簾進來,那郎中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白瓶交給他,低聲囑咐了幾句。   “季公子,你隨我來吧。”   季鴻乖乖起身,跟在蘇眉身後向廊道走去,心裡卻覺得這郎中的問診似乎有些草率。他向後偏頭望了一望,見那郎中從紗簾後走出來,和肖淩峰交談了幾句。   蘇眉將季鴻帶進了一間密閉的屋子,那屋子同一般的寢居不同,一打開門,就是一股濃重的藥味,屋內左邊有一張長凳,那凳子旁邊有扇門,好像有些霧氣從裡麵冒出來。這地方竟是比外麵熱了不少。   “眉兄弟,這是甚麼地方?”   季鴻正覺得疑惑,那蘇眉從袖中將那瓷瓶交給他,道:   “季公子,解這紅花釀需要幾步,這便是第一步。師父吩咐過,需得先帶你泡過藥浴,才能施針。那門後麵的池子已經泡好了藥材,這瓶裡是你們昨日捉的那蟾蜍所製的涎香丸,等一會兒下水前,你便把這瓶裡的藥吃了,一共有八粒。一定要記住,順序不能錯,要先吃了才能下水。”   這幾句話的語調雖然平和,但季鴻還是聽出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他接過瓷瓶,謝過了蘇眉。見他走到了屋子中央,取出一根香,點燃後插進香爐。   季鴻走到那門前一推,一股沖頭的藥味夾著熱氣撲麵而來,一片白霧中,他見那屋子的右手邊也有一張長凳,上麵好像疊了兩件袍子。   “季公子,半柱香後我來接你。”季鴻將門關上,聽見蘇眉在門外說。他進了屋子,見那屋子中央居然是一個水池,而那水池旁邊好似還有一扇門,不知道通向哪裡。   “這醫館真有些古怪,我還以為解毒隻需要吃點那個蟾酥,誰知道竟然如此繁瑣。”季鴻心道,將那瓷瓶拿在手裡看了看,那瓶子小小一隻。搖一搖,裡麵有些聲響,他將塞子一拔,將那涎香丸倒出來,卻是些暗紅色的小藥丸。   “紅花釀……不知道那紅花釀是甚麼樣的,是不是也是這種暗色藥丸……”他數了數,一口吞了,心中忽然有冒出個想法:“若是那老道給我下毒怎麼辦?”   亂糟糟地想了一陣,記起這鬆鶴堂掛在堂外的那幾幅“濟世扶危”的橫聯,腦中又閃現出肖淩峰對黃綾教那嫌惡的神色,還有那薑姓書生的話,他暗自嘆道:“我的確是不會識人。”便脫了衣服,下了那水裡。   那湯藥是褐色的,像是熬煮了很久一樣,季鴻舒了一口氣,在池裡坐了下來,隻留個腦袋在水麵上。這藥池很暖和,水霧氤氳,藥味濃烈,帶著三分厚重的苦澀,他隻覺得全身說不出的舒適,閉上了眼睛。   隻覺得好似才閉目不久,耳邊突然聽見幾絲輕細的笑聲,那聲音似真似幻,分不出男女,季鴻眼睛還閉著,聽那聲音叫道:“孽障!”   他一陣驚恐,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在藥池,卻是身處一片紅簾賬內,這地方有些昏幽,像在農戶居所,但那簾帳邊緣金絲攢結,輕薄如蟬翼,層層交疊延伸向深處,又有些像是女子閨閣之物。風吹得紗簾輕動,那聲音卻夾著冷風從四麵八方傳來,恢詭譎怪如在夢中。   “嘻嘻嘻!嘻嘻嘻……”   他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掀開幾層紗幕,見三重紅紗後有個陰影,有些女子笑聲從裡麵傳出來。   他走上前,猛地將那紅簾撥開,麵前卻是一張空床,上麵鋪著紅布。一床紅被子堆在床尾,還有個紅色的軟枕斜靠在床沿內側,床邊地上開著一簇紅色的花,幾近枯萎。   一絲悔恨莫名地爬上心頭,他呆呆地站在床邊,任簾紗在麵旁拂過,癢癢的就像是誰在他耳邊吹氣。突然,那笑聲又從他身後傳來,就在近旁,帶著種虛幻的空靈之感,他心裡猛地一激靈,轉頭一看,背後隻有紅色的簾帳依然重重疊疊,隨風卷起。他又把頭轉回來,那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層層紅幕。   “難道是剛才那藥丸讓我產生幻覺了嗎?”   他心中發毛一陣,那聲音卻又響起來了。這一次,是一個人在高喊“救命!”那人好像在那紅布後被幾個人圍著打,眼見腳邊有根棍子,他一把拿起來,朝那簾幕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幾塊紅紗跌下來,那背後除了一片漆黑,卻是空無一人。   “你是誰?你在哪裡?”他大聲叫道,握緊了手裡的棍子。   那聲音又笑起來,卻是換了一種音調:“小子,紅花釀之毒解不了,武功盡失,你還能做甚麼?”   季鴻心中湧起幾絲恐懼,但他想起肖淩峰幾日前和自己說過的話,隻覺得在挫敗感背後又多了一些底氣。他大聲回答道:“行俠仗義這種事,難道隻有會功夫的人,才能做嗎?我卻不這麼認為!”   那聲音轉了個方向,又道:“小子,你信命麼?我告訴你,你這毒解不了的!”季鴻感覺好像是一個人,正站在幾重輕紗後。   季鴻心中一陣驚愕,那紅紗好似又多了幾層,將他層層圍住。   “小子,若是你沒有功力了,你就甚麼也做不了了,嘻嘻,到不了你想去的地方,也保護不了你愛的人……”   季鴻朝前跑了幾步,掀開那紅簾,卻正對上一雙眼睛。   “師……師父?”那簾帳後的女子是阿青。   “鴻兒,你會怎麼選?”   他眼睛一眨之間,那女子又憑空消失了。季鴻心中五味雜陳,空氣中有幾聲輕笑傳了過來,他忽然想起林喜兒和肖淩峰對自己說的話。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道:“肖前輩同我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該走甚麼樣的路,我曾經走錯了路,以致於此…….倘若真有天命難違,我自當接受!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師父和父母兄長換來的……但哪怕注定要做個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活法!”   那聲音這次換成了男子嗓音,笑道:“如此說來,你是甘願做個普通百姓,不要你那家傳劍譜了?”   季鴻叫道:“誰說我不要?那半本劍譜,我當然要拿回來!”   那聲音道:“但你沒有武功……”   季鴻打斷他,他胸中忽然湧起一陣熱血,罵道:   “閉上你的嘴!我想要做到的事,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普通人又如何?哪怕要這樣再過上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這江湖上隻容得下會武功的人!哪怕我季鴻從此再也揮不出那飛花劍,也總有我能做的事,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護那對我重要的人,我也會在心裡守著我自己的俠義!”   這一邊,那黃師傅正站在藥池前,觀察季鴻的表情,末了,微微點點頭,走到門邊,敲了兩下。那門開了,外麵是蘇眉和肖淩峰。   “時候差不多了,眉兒,你把他叫起來,淩峰兄,我們到旁邊的屋子去。”   而季鴻這一邊,他剛對著那陣空氣說完,隻聽那聲音忽然卸了力一般,郎朗笑了幾聲。他上前掀開,那那層層紅簾後麵有點亮光,像是有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耳邊隻有一個聲音道:“如此,便是最好……”他還在疑惑,正要發問,隻覺得肩頭被拍了幾下。   “季公子,時辰到了,師父讓我帶你去另一間屋,給你施針。”季鴻這時才又感到熱,一扭頭,陣陣熱氣中,見那蘇眉正跪在池邊對自己說。   “眉兄弟,我方才好像出了點幻覺,那是甚麼?”季鴻將那白袍穿上,在心裡暗笑起來:“沒想到我也有穿白袍的一日,權當做一會兒瀟湘派的弟子吧!”   “我不知道。季公子看到了甚麼?”蘇眉微笑著問。   季鴻卻懵了,頓了頓,搖搖頭:“我居然不記得了。”   蘇眉又是微微一笑:“如此挺好,不必特意去回想。那是師父的祝由術,師父說,每個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樣,我卻從來沒有看到過甚麼幻境。按師父說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他需要麵對的事物,對同一件事也可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那個答案,往往對治病時自己的心境和抉擇有些引導。”   季鴻轉過頭,這才發現這屋子旁邊那扇原本緊閉的房門已經開了,裡麵有油燈的火光透出來。   “肖前輩……老師傅,麻煩你們了。”   當他走進去,隻見肖淩峰和黃師傅都已經在裡麵了,他叫了一聲,對他們謝道。環顧四周,發現這又是一間屋子,兩排藥鬥櫃靠在墻邊,一塊紗帳將這屋分成兩半,肖淩峰正靠著藥櫃一側,而那黃師傅坐在簾帳另一邊。   “你躺到這裡。”等季鴻躺下,他拿出針具,慢慢悠悠地道:“小友,現下你全身放鬆,可以睡一會兒。”示意季鴻將衣服解開。   肖淩峰又從另一側踱了過來,站在黃師傅後麵。   “季小鬼,不要看了,讓你睡你就睡。”   這一句話後,季鴻隻覺得自己好似真的有些困。他沒說話,閉上眼睛,回想著方才在藥池看見的景象,卻是很模糊。   “眉兒,你來紮。”季鴻聽到這一句,心想:“原來並不是這老師傅施針……過後還得再謝眉兄弟才行。”   他聽到一個人走過來站到了自己旁邊。“季公子,我這便開始了。”蘇眉輕聲道。   季鴻微微點頭,過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喉嚨下方一痛。他忽然明白日間蘇眉同自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那蘇眉看著年紀尚青,但手法卻不賴,手不帶不抖,片刻就紮了季鴻的天突、巨闕、關元、氣海穴,季鴻隻感到細微的刺痛,腹部有些暖意。   “黃師傅,你這徒弟手很穩嘛。”季鴻聽見肖淩峰稱贊了一聲。   蘇眉又在季鴻耳朵上紮了幾針,最後一針在頭頂。   “眉兄弟紮的好像是任脈。”季鴻想著,想起師父舊日說內力聚於關元,隻覺得方才吃了那涎香丸,或許不出一時三刻便能解毒,心中一陣欣喜。   季鴻覺得自己躺了很久,半夢半醒間身子一涼,卻聽那黃師傅說:“小友,現在起來坐到這裡。”季鴻睜開眼睛,發現那針不知道何時起了,而蘇眉已經出去了。   他把衣服穿好,卻聽肖淩峰在那一側說:“別穿了,把上衣脫了。”   掀開簾帳,那地上放了塊軟墊,那黃師傅在這一側的的四個角落各點了一盞油燈,拿著一套針具就坐在了那墊子旁邊,轉頭對肖淩峰說:“我卻不太懂你們習武之人的說法,你和他說一說吧。”   季鴻看向肖淩峰,隻聽他道:“季小鬼,現下黃師傅要紮你的督脈,你坐到這墊子上,然後就按你平日練功時那樣打坐,氣息要慢一些,不要猛猛用力,若是痛,就馬上告訴我,可能會有一段時候你很難受,但無論如何,都不要亂了氣息,不然......”肖淩峰說到這裡,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季小鬼,若是萬不得已,我隻能用這棍子揍你一頓了。當然,我並不想如此。”   季鴻從肖淩峰的話裡聽出了些莫名的殺氣,隻覺得有些緊張,但他還是點點頭。   “不知肖前輩指的是甚麼感覺,若他指的是在虔州時,我一運功就渾身疼的情形......罷了,我應當還能受得住。”季鴻想了想,看肖淩峰靠在藥櫃邊上閉起了眼睛,隻覺得一陣安心,當下對那黃師傅道了一聲謝,就在那墊子上盤膝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閉目微微運氣。   很快就有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爬了上來,但是比之前在虔州的時候順暢太多。季鴻正覺得漸入佳境,突然間頭頂一痛,那黃師傅紮了一針到他百會穴,而後又一針紮在大椎穴。   “小友,放鬆些。”那黃師傅的話從耳後飄來,季鴻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聲音,突然覺得有些眩暈從頭頂向下蔓延。   “集中精神,調息啊。”肖淩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季鴻盡量不去管這陣暈感,隻覺得身上慢慢熱起來。   從前季鴻運功的時候,不會覺得這麼困難,但當下他卻覺得精力需要非常集中,才能捕捉到自己身體裡的那股流動感。   那黃師傅忽然一針紮在神道穴上,這位置明明在背部,但隻這一下,季鴻忽然覺得身上有什麼地方開始痛起來。不是那種難以忍受的刺痛,是種一陣陣的鈍痛,同時一陣燥熱感從腹部向上,很快便覺得沖到了胸口,讓他有種燥熱難耐的感覺。   他忽然有種想要站起來的沖動。   “不可以!我得忍住......但是我還要忍多久?”季鴻想到但想到肖淩峰的話,心想,但腹部那種隱隱約約的鈍痛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明明是前幾秒才出現的感受,季鴻卻有了種度日如年的錯覺。   “喂!小鬼?你怎麼樣?”那肖淩峰看著季鴻,見他臉色突然變差,頭上起了一層薄汗,心中一陣擔憂。但見季鴻卻一動沒動,也沒有睜開眼睛,隻覺得應當沒什麼大礙。   這一刻,季鴻雖然身上難受,但各種雜亂的思緒卻沖進了腦子,以至於他沒有開口的想法。漸漸的,有一部分的心神竟然漸漸脫出。他想起了和師父在七臺山的那些日子。   “師父,為甚麼都是一樣的招式,我的這一掌和你的卻差這麼多?”他想起舊日和師父對著樹出掌的時候,那深淺不一的掌痕。   “你要集中,想著將內力集中在一點,你若是靜心感受,應當能感受到那種流動感,從丹田這裡向外,這的確是很玄妙,要慢慢領會。”   “師父那日同我說……要集中在一處……”季鴻腦中想著這些,卻沒感覺到自己後背又出了一陣大汗。   “小子,難道你會功夫嗎?”是阿餅的聲音,季鴻又覺得自己手裡攥著那木頭,正用眼睛對準另一塊木頭。   “那種手指的感覺是……”   季鴻腦中正混沌著,那黃師傅又是一針紮在他的命門穴,這一針的力度同方才是一樣的,但紅花釀主要閉兩處穴道,一個是關元穴,一個是命門穴,這兩穴恰好是內力流轉時最重要的兩個通點。   季鴻隻覺得像是腰部忽然被人一計大棒打中,不是那種刺痛,卻有種被人掀開肚皮的那種涼颼颼的感覺。他猛地晃了晃,氣息陡然亂了,同時覺得自己快要吐出來了。   “不能停……不能……不能亂啊......”季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裡隻有這些破碎的言語,他腦中以為自己已經讓吐納的速度慢了下來,但卻不知道現實中他開始微微喘了起來。   “小子?小子?”肖淩峰叫了幾聲,季鴻眉間皺起了來,兩行眼淚突然流下來。   見此,肖淩峰的眼睛慢慢睜大,隻覺得季鴻臉上突然失了血色,他喊了幾聲,季鴻還是閉著眼睛,咬著嘴唇沒有反應,肖淩峰走上前來。   “淩峰兄,他喘不上氣了!”   “不能停……集中在一點……就差一點點……我……我怎麼能輕易倒在這裡……”季鴻忽然記起了藥池裡那個聲音說的話。   “淩峰兄,你快用棍子打他兩側章門!”黃師傅急急地叫起來。   “小鬼?”肖淩峰聽到這話,猛地躍到季鴻麵前,那黃師傅起身朝後退了兩步。   “季小子,不要提氣了!把眼睛睜開!快!”   他聽到這句話,突然清醒過來。微微睜眼,睫毛微顫,恍惚間,他在肖淩峰的臉上看到了阿青的眼睛。然後他感覺自己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腦門和頭頂,背後也是一片汗濕。思緒一收回來,五感瞬間靈敏了很多,一陣無力感忽然清晰地湧上來,他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但一口氣還悶悶地吊在胸口。   肖淩峰見季鴻睜眼看過來,那眼神如同一隻受傷的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迅速將手裡的棍子一抬,點向季鴻腹部兩側章門穴,然後一棍戳在他的關元穴。   這個瞬間,一陣難過至極的感覺像是突然出現似的席卷而來,將他吞沒,他隻覺得眼前一黑,一口略暗的血“哇”地吐出來,咳了一聲,就軟綿綿地朝一個地方歪過去。   肖淩峰和黃師傅趕緊搶上前,黃師傅把了把季鴻的脈,將他背上的針拔下來,對肖淩峰點頭道:“淩峰兄,大概是可以了。”   肖淩峰和黃師傅合力把季鴻搬到旁邊的床上,把他放平。黃師傅去一處臥房拿來一床棉被給他蓋了,肖淩峰將季鴻嘴角的血擦了,見他麵色終於又恢復了些血色,抹了把汗,看著季鴻,道:“這小子,倒是挺能忍的,方才我隻覺得有幾次他快要忍不住了,但愣是一聲也沒有吭。”   肖淩峰又轉頭道:“黃蓮翁,你那祝由術真是出神入化,這已經是老肖頭第二次見你給人做這樣的術法了。其實早先的時候我常常擔心你會入了那黃綾教。”   那黃蓮翁也是鬆了一口氣,摸了摸胡子,輕笑一聲:“入什麼教,黃綾教那算甚麼東西?那是邪巫,祝由說與它同源都是在自貶。”   說著嘆了口氣,對肖淩峰道:“其實淩峰兄,祝由再怎麼神奇,也隻是個引子。不過老朽確實覺得,這位小友乖巧得很,年紀雖然不大,很多事想的卻比你那位白羽兄清楚得多。他氣息穩得很,倒是對疏通經絡有大作用。”   “不如說是少年人,總是比我們這把老骨頭來得無牽無掛些。”肖淩峰聽了這話,在心中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