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鴻與肖淩峰目光所及,是一個少年,白袍外披著深色鶴氅,絲絳鬆係腰間,看那眉眼,明明是個俊俏書生樣子,卻又透著股莫名的草莽氣,給人一種奇異的感受。 “原來是那個姓薑的少年,我記得肖前輩之前讓他去安心考學,不知他又來這裡做些甚麼?” “薑公子,你說大聲點,你師父是誰?”那姓薑的少年對麵正站著幾個小子,為首的一個公子哥穿著件銀鼠裘衣,頭上是一頂毛帽,裝束甚是華貴,正抱著雙臂,有些不屑地看著那薑姓少年笑道。 “我……你聽好了!我師父就是江湖上那位‘金玉郎’!”那薑姓少年大聲說,將竹竿在地上一頓,那竿上的碟子掉在地上,碎成了數瓣。 “笑死我了,薑公子仗著自己讀過幾年書,就瞎編個名目來唬我麼?我可從來沒有聽過甚麼‘金玉郎’!這等好笑的名字,是你做夢夢得的麼?” 那裘衣公子哥聽了這話大笑兩聲,他身後的幾個少年也跟著開始起了哄,看起來個個都像是世家子弟的模樣。 “‘金玉郎’?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季鴻想了一陣,卻是忘記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名號,忽然一愣:“這薑公子之前不是說他的師父是肖前輩麼?” “沁綿這是不打算入仕,要去武舉麼?” “斷斷不能啊,若是薑老知道,怕是薑小子難過這關。” “那他是如何跑出來在這大街上丟人現眼的?” 季鴻聽到有人在他身後小聲議論開,還不待細想,耳邊又聽那世家公子道: “薑公子,那我選奪命追魂棍,你當下就給我演一套如何?這可是方才你自己說的!若是你演得出,那往後我若是見到你,都給你學牛叫,若是你演不出,薑公子,恐怕你不僅不能做武官夢,也別想做官家夢了。” “這公子哥到底是甚麼樣的人物,怎麼口氣如此大?” 季鴻心裡一陣稀奇,見那薑沁綿竟將身上氅衣一脫,丟在旁邊一張桌上,叫道:“演就演!我又不是沒見師父演過!”但那聲音雖大,卻是有些氣短。 人群又躁動起來,季鴻覺得身後的人好似變多了些。 “恐怕這薑公子也是個實心眼的,我猜他大話說出口,其實根本不會使棍,畢竟他連把小刀都轉不好……” 他想到幾日前薑沁綿在自己床邊說的那些對肖淩峰情深意重的話,隻覺得想做些什麼幫這薑沁綿解圍,但又想到自己眼下雙手失靈,恐怕連東西都難拿起來,有些遲疑。 季鴻抬頭一掃,見那土墻上還靠著幾根略粗的竹竿,像是有人近日新砍的,有幾根竹竿上還掛著白霜。 “或許可以一試?”他瞇著眼睛看了幾眼那竿子,腦中閃過幾個念頭,忽然勾起了嘴角。 肖淩峰此時在人群後麵東張西望,見這薑小鬼想也沒想就要開始耍棍了,心中一疊聲叫苦: “小祖宗,我甚麼時候教過你甚麼奪命追魂棍?我看倒是這邵家公子在奪你的命,追你的魂!老肖頭可得快溜,若是被你父親問起,老肖頭就說自己還在虔州!” 想著,他卻又被身後的人往前擠了擠。抬頭見薑沁綿擺好姿勢,就要揮那竹竿,忽然聽到人群前一個聲音叫道:“且慢!若是要使棍,隻是乾演算甚麼?” “季小鬼?他又想要做甚麼?”肖淩峰見季鴻慢慢站了起來,心中隻覺得驚訝萬分。 “噢?你是甚麼意思?”那裘衣公子斜斜地看了一眼季鴻,似乎對他的話有些興趣。薑沁綿見了他,則是張大了嘴,呆立在原地。 季鴻把兩隻手背到了身後,對那邵家公子點了點頭,嘻嘻一笑: “嘿嘿,這位兄弟,薑公子既然說他師從了‘金玉郎’,若他說的不是假話,那他自然知道江湖上要顯示功夫,哪有一個人演武的道理,都得是同人切磋一番,才算見真章。正好我也學過幾年武功,對薑公子這棍法很感興趣,不如,就讓我試試他的功夫,你看如何?” 季鴻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玩世不恭,那裘衣公子一心想看薑沁綿笑話,當下眉開眼笑,點頭道:“噢?這位兄臺的話倒很有道理,怎麼樣?薑公子,你沒意見吧?” 那薑沁綿此時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半晌擠出幾個字:“你……你……你……”想到自己肯定不敵季鴻,又想到自己前幾日在床邊把他惹哭,聽了季鴻的話,隻覺得他想要讓自己當中難堪。想著,心中好似吊了幾桶水,臉上的硬氣也消失無蹤。 季鴻笑道: “我看薑公子沒說甚麼,那他肯定是等不及要和我比一場啦!這位公子,你看,那墻邊是不是還靠著幾根竿子?薑公子一直拿著他手上這根,說不定早就使得順手了,都說比武講究一個公平,我看,薑公子現下就和我一起去挑兩根新的竹竿來比試,如何?” 那薑沁綿心中正在叫苦,突然見季鴻一邊說著,一邊沖自己使眼色。 眼見季鴻背著手朝墻邊走去,那邵公子道:“哈哈哈,兄弟說的是,江湖上自然是有江湖上的規矩,薑公子,愣著作甚麼,你快去呀!”一把奪過薑沁綿的竿子,把他往墻邊一推。 那薑沁綿跌跌撞撞地走出幾步,卻聽見季鴻經過自己時低聲道:“你跟我來。” “公子……我……”那薑沁綿到了墻邊,唯唯諾諾地說了兩句。 季鴻快快地說:“薑公子莫要慌張,待一會兒,你隻需要閉眼揮桿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那薑沁綿呆呆傻傻地點了點頭,此時終於卸下偽裝,顫顫抖抖地撥了撥那幾根竹竿,卻聽季鴻道:“但要請薑公子幫我一個忙。” “甚麼忙?”薑沁綿低聲道,裝模作樣地握住一根竿子。 “還請薑公子幫我把那根竹竿拿來,按這方向放在我手上。”說著將背在身後的手舉到麵前。 薑沁綿輕聲道:“這個容易。”將季鴻眼神示意的竿子拿了來遞到他手裡,卻見季鴻那右手平攤,用左手慢慢將右手的那些指頭按到竹竿上,而那竹竿在季鴻手裡仍是晃晃悠悠。 “這……這是?” 季鴻見薑沁綿一臉擔憂又疑惑的神情,低聲笑道:“讓薑公子見笑了。” 此時季鴻與薑沁綿二人背對著人群,季鴻的聲音又極低,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肖淩峰看著,不知道季鴻意欲為何,心中隻是一陣驚訝:“難道季小鬼的手已經好了?還是說,他又想不開了,想要自找麻煩?” 正在暗自思量是否需要上前幫一把,見季鴻與薑沁綿已經拿著竹竿站到了那空地當中。 人群散開了一些,肖淩峰仔細一看,發現那竿在季鴻右手裡搖搖欲墜的樣子,而他的左手垂著,食指和中指仍在抖,和在醫館時沒什麼兩樣。 季鴻站到薑沁綿幾尺之外,笑道:“你若是等會兒連我的竿兒都打不著,可別怪我笑話你。” 薑沁綿假意“哼”了一聲,道:“大話少說兩句,噎不死你!”慢慢將竿斜橫在身前,心裡卻是不住地求神拜佛:“不知我這兩句話說的怎麼樣,會不會太過火,隻求這公子手下留情,不要一怒之下在這裡痛揍我。” 季鴻也將竿子略略提起,見那竿子隻是在手裡不穩,但因為右手沒有任何感覺,仍是保持著握著竹竿的僵硬姿勢,他略略鬆了一口氣,心道:“好險,既然這竿子還能握在我手裡,那之後便好辦多了。” 眼見圍觀百姓的興致已經被吊起,幾群人饒有興趣地品評著自己與薑沁綿,他口中叫道:“薑公子,我們開始吧!”話音未落,腳步一點,就朝薑沁綿奔過去,胳膊用力將那竿從左腰向右上方揮去,同時慢慢運功。 薑沁綿眼睛瞪大,吃了一驚,心道:“他怎麼這就要打我了?”眼見季鴻那竿子朝自己揮過來,他下意識閉眼揮竿去擋。 見那薑沁綿如預料的一般朝自己的竿子打過來,季鴻左臂直出,輕輕將左手搭在了自己那竹竿上。這有兩個好處,一是他右手揮竿時,竿子能更穩一些,二是貼著那竹子,內力更好傳遞些。他先前在醫館運功時就發現,他左手也不太靈光,早間等了好一會兒,那碗才在自己手裡裂開。 薑沁綿比季鴻略高,當下那竿揮得也稍微高了些,但這對季鴻來說卻剛剛好。在離薑沁綿那竿子還差幾寸時,季鴻左臂加了點力,將右手那竿子往斜上方推了些,眼睛倏地睜大,心中叫道:“就是這裡!” 季鴻起先尚未想到幫助薑沁綿脫困的方法,但當看到那竹竿時,心生了一計。竹竿本就是中空的,方才他見那墻邊靠了幾根帶竹節的竿子,而這種帶竹節的竹段相比普通竹段更容易開裂一些。 他方才讓薑沁綿給自己拿的竹子,正是其中一根帶節的竹竿,那竹節的位置,在他手裡更偏左一些,當下他將竹竿上抬,和薑沁綿的竿子相交的正好在那竹節偏上一些的位置。 薑沁綿隻覺得自己的竹竿和季鴻的竹竿觸到的瞬間,自己的竹竿被抬了約半寸,而後突然又向下壓去。 季鴻那竹竿發出了一聲劈裡啪啦的脆響,從中間裂成了數條細細的碎片,然後季鴻向後跌了出去。 “天啊!”有人尖叫起來,那邵姓公子臉色慢慢尷尬起來。 季鴻方才眼見竹子碎開,腳向後發力,順勢跌到了地上。雖然是自己有意為之,但確實也還是有些痛。他見薑沁綿麵露惶恐之色,就要上來扶自己,隻覺得演戲該演全套。 見自己右手還握著半截竹子,季鴻隻能左手向前一揮,製止薑沁綿,本來隻有三分疼痛,他硬是做出了十分的樣子,齜牙咧嘴地道:“這……這位少俠……當真有些功夫。”而後左手撐地,兩腳用力踩在地上,才站起來。 此時右手裡那竹子脫了出來,季鴻將右手在身上蹭了幾下展平,對薑沁綿點點頭,笑道:“還沒問過薑公子名字,想來薑公子才一擊就斷了這竹子,那‘金玉郎’一定是甚麼厲害角色了。” 薑沁綿此時尚未反應過來,見季鴻對自己挑了挑眉,他才如能初醒般道:“我叫薑沁綿,字文遠,你叫我文遠就可以。” 似乎季鴻與薑沁綿來來回回這幾段,正是圍觀百姓最喜歡看的戲碼,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和掌聲。 薑沁綿隻覺得自己好似身在夢中,眼見那邵公子走上前來,麵含歉色,腆著臉賠笑道:“薑公子,方才是我說錯了,若是你半點武功也不會,不可能打的斷這竹竿,我……” 薑沁綿這時才好似回過魂來,沒料到那邵公子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他連忙擺手道:“邵公子,你不必給我學牛叫,倒是……倒是,在你表妹麵前替我說些好話就是,至少……別說壞話。”說著竟是笑了起來。 那邵公子也笑了一聲,像是鬆了口氣,眼睛仍盯著薑沁綿手裡那竿,語調輕鬆地道:“這有甚麼難的。”眼見人群散去,他對薑沁綿施了一禮,便與其他幾名少年離去了。 方才的打鬥瞞過了別人,卻瞞不了肖淩峰。他觀摩了全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此刻卻是站在人流中沒動,心底暗暗誇贊了季鴻一句: “沒想到季小鬼會想出如此妙法替薑小鬼解圍。他明知那薑小子說過些錯話,還這樣幫他,這季小鬼的性子,倒是很合老肖頭的胃口。” 他瞇起眼睛,見季鴻臉上掛著些笑,心道:“我見他雙手還未復原,雖然內力擊打全無章法,但若是找到慢慢恢復的方法,也是能有些看頭。一手為主一手為輔,倒是很適合練我那棍法,我竟忽然有些想教他使棍了。隻是不知道我若是和他提,他到底會是甚麼想法。” 那薑沁綿見人群散了,走到季鴻麵前對他一拜,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早先是文遠失禮了,讓公子心裡受傷,今日還要多謝公子不遺餘力幫我。” 季鴻點頭道:“我姓季名鴻。我看薑公子似乎比我年長幾歲,還是該叫文遠兄才是。文遠兄不必介懷先前那件事,那是季鴻自己的緣故。”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季鴻?這名字很有些天高海闊的感覺。”薑沁綿贊道,又看季鴻將手藏到背後,躊躇了一陣,問:“不知當問不當問,季賢弟的手是……” 季鴻正要說話,肖淩峰的聲音從旁側傳來:“你不是知道嗎?你季賢弟被下了那紅花釀。” “師……師父。”薑沁綿見肖淩峰突然出現,小聲叫了一句,整個人頓時畏縮了些。 季鴻隻覺得薑沁綿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而薑沁綿這一聲師父,讓他忽然想到什麼。等肖淩峰走近了,他笑著問道:“肖前輩,原來那位‘金玉郎’,就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