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草地的高坡上,望著夕陽落下的方向,這顆星球有著我熟悉的紅色晚霞,可在空中漂浮著的無數黑色石塊,和我的認知著實相悖。這一刻,這些石塊就那樣安靜地旋轉、上下起伏,成為紅色背景下的陰影點綴。 而在我的身後,幾個隊員還在拿著儀器拚命測算著數據。我們的隊長,一個高大的棕色皮膚男人,雖然拿著鉗子,卻隻是站著,看著遠方的落日。 “修好飛船隻是時間問題,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問題在於,我們迫降的這顆星球所屬的恒星不太正常。呃,我們現在就好像踏入了另一片宇宙一樣,在這兒,我們的物理法則有些偏差。” “那就先去修吧。風暴的問題,隊長會想辦法的。” 隊長會想什麼辦法呢?我回望著他,他隻是將手中的工具換成了鉛筆,好像在紙上繪畫著眼前的景象。 “你和那些土著聊得如何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隊長突然開口發問,趕緊站起身,對他回答道:“他們還是不太在乎,隻要我們不乾預他們舉行飛升儀式,他們也不會有別的舉動。我向他們借來了他們的魔法卷軸,你想看看嗎?” 我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羊皮紙,周圍的隊員都圍了過來,好奇地望著這個不太“科學”的造物——隨著我念出那學了半個下午的奇怪音節,一顆小小的火苗在我的右手手心中燃起,穩定地存在並散發出微弱的熱量。 “雖然我知道,通過特定的輻射手段,加上一點點障眼法,即便沒有燃料,我們也能實現類似的效果,但它實在是......” “太神奇了。不是嗎?我不相信我們是第一個踏足這顆星球的人,這裡有我們熟悉的東西,但是卻不曾有人類將這種力量記錄,匯報給聯邦......” 我就這樣捧著一顆小小的火苗,看著他們目不轉睛緊緊貼在麵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個不停。終於,隨著我手掌的一個顫抖,火苗熄滅了。 “你應該去多要一些卷軸,我們離開時好帶上它們——當然,那些咒語也交給你了。” 我這回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它們不是咒語,雖然它們並不比咒語好記。至於更多的卷軸,相信對方倒不會吝嗇。可我覺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風暴的問題。” 我們的閑聊很快結束,在短暫地加班後,夜晚徹底降臨,大家都各自回到船艙的休息室中入睡。我不知道大家在入眠前的時間都在想些什麼,反正我腦子充滿著對那小小火苗的渴望,而且要遠超出所謂對未知力量或能源的渴望程度。 第二天,我一醒來就出發前往了土著們的聚集地,執行我的特殊“任務”。 說是土著,可他們並不原始。這兒的人擁有了強大的力量,最終卻選擇了貼近自然而生,保留了動植物生活棲息的原有秩序,隻是最低限度地生存,並進行魔法研究——現在,也就是我們這群不速之客到來的時刻,正是他們的關鍵時期。 “王,我前來覲見您。” 我向著眼前一位有著淺灰色皮膚、身高約二米四的原住民行禮——這個表情不多的男人真實地給我一種危險的直覺,但是每當他開口時,又一定會帶著笑容,給你如沐春風的和藹感。 “你來了,你能繼續為我講講昨天磁場的那一部分內容嗎?據你所說,我們的星球似乎沒有磁場,我對此很好奇。” “是的,我很榮幸......” 我們花了足足一上午的時間討論這些在兩天前還不存在於這片星球的學科內容,可最讓人詫異的是,這位王真的能夠理解我說的內容——正如我們剛剛降臨時,他輕易地就掌握了和我溝通的能力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在吃過午飯後,就輪到我向他提問了,這是他向我約定好的規則。我首先詢問了一些關於星際風暴的問題,很不幸的是,王和他的族人們都不曾離開過這座沒有磁場卻能庇護生靈的神奇行星,於是我們也隻能作罷。 完成了隊長給我的任務後,接下來的時間就成為我學習魔法的小課堂了。我相信,整個對方的族群,也沒有誰有這樣的殊榮,能讓王親自教導魔法。 結果是難以啟齒的。盡管王一直稱我“很有魔法天賦”,“作為異鄉人對魔法的理解非常迅速”,但我的確沒有學會任何一種自己施放的魔法,哪怕是那種卷軸上的小火苗。 這讓我很沮喪,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在浪費時間。我特意問了是不是作為異族的身體,導致了我不可能學會魔法,但檢查了一番後的王並不支持我的猜想。 休息的時候,我也問了王一些關於所謂“飛升”儀式的事情。 關於這方麵,無論是隊長還是我的一乾隊員,都認為是一種扯淡,哪怕他們見識了卷軸的存在後也一樣。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某種維護政治合法性編造出的奇葩宗教行為,順帶一提,這也是我的最初看法。 但是在親身接觸了王和他的族人後,尤其是在體會到王的智慧之後,我收起了偏見。 王沒辦法向我準確講述所謂的“飛升”是什麼。他隻是說,天地存在著桎梏,他和族人已經到達了某種界限,繼續留存在這顆星球,也隻會隨著魔力的耗盡而逐漸消亡,哪怕那是不知道多久之後的事情。 所以,即便飛升存在失敗的可能,他們也想要沖破一切,踏足未知的地方。 “我們的先輩曾經做到過,但他們沒有留下文字來記錄一切流程。我們懷疑過,迷茫過,但是最終,我們走向光榮。” 他淡然地說著一切,而就在我們的身前,穿著白色法袍的人們成數百人一群,正揮舞著魔杖,將一枚枚山峰大小的巨石送上空中,讓它們懸浮不落——匯成了我們昨日看到的景象。這,就是他們的儀式所需的魔法陣的筆卷。 像這樣的巨石成千上萬,已經在天空中連成了復雜的圖案,並且隨著漂浮不斷改變著。即便是我,也能察覺到儀式即將完成。 “那你們究竟去往何方呢?難道是和我們一樣,在星空中遊蕩?” 王隻是搖頭,他可能沒有答案,也可能隻是無法向我這樣的“法盲”解釋,又或者,作為一個客人,這不是我應該涉足的領域。 我如期向隊長匯報了交涉的結果,而他則有了大膽的想法: “所謂的桎梏,有可能就是那些星際風暴。他們的飛升如果能夠截出一條通道,那麼我們也能一塊兒沖出去。他們的儀式在一周後,在這之前我們肯定能完成維修——你再去和他們談談吧,告訴他們我們到時也要乘勢一起離開。” 有些草率,但是隊員們的意見出奇地一致。在我不在的時間裡,他們得出了新的計算結果,即在無外力幫助的情況下,我們不可能離開這座星球。 試試就試試吧,王在聽完我的請求後,也是這樣的看法。 王的族人們已經開始在簡陋的廣場上刻繪起了法陣,這些圓周幾何的圖案倒是很符合我從文藝作品中得到的“魔法”初印象。一想到幾天後,王和他的幾萬族人就要站在這個圈中,飛向太空,我就覺得我們那外形醜陋的飛船變得親切可愛起來。 “我們想要窺探的是神的奧秘,這是要付出代價的,也許沒有幾個人能留存到飛升結束。” 王親口承認過這一點。 但是,在我們飛船修好的第二天,同時也是飛升儀式的前一天,我還是忍不住向王提出了我的問題——我能不能和他們一同踏上那個神秘的圓環。 王第一次表現出了驚訝的神態,但很快轉變成了更濃的笑意,“當然了,外鄉人。看得出你是那種向往未知的靈魂,你有踏入飛升儀式的資格。” 但在取得“資格”後,我又陷入了糾結。尤其是當我告知隊長,我想要參加那個儀式時,他不想聽我的解釋,更想用船艙上的東西檢查我是不是受到了某種未知手段的控製。 “如果你下定決心了的話,你就去吧。我沒有理由阻攔你。” 他最後是嘆著氣、搖著頭說的,看我的目光像在看一隻馬上要下水的貓。 我當然沒有下定決心,此刻的我,比此前半生所以時刻還要更加動搖。我那些經受過的教育,踏上飛船時的勇氣和決毅,還有白日時向王詢問時內心的悸動,一切都混成了一團。 我最後作出了一個抉擇——若是到飛升前,我學會了施放魔法,我就會離開探索宇宙的隊伍,成為參加飛升儀式的“神棍”;如果失敗了,那就老老實實回飛船搬磚吧! 最後一夜的夜幕已經降臨,無論如何,這會是我在這顆星球上的最後一夜。我沒有像往常提早進入休息室,而是躺在外麵,聽著不知什麼生物的怪叫,看著屬於這一方世界獨有的星空。 我突然意識到,明天要迎來命運的,絕非我一人。王和他的族人要踏足未知,要麼飛升,要麼死去;我朝夕相處的隊長和隊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要賭一把,看看能否沖出星際風暴,如果失敗,他們就要成為這個星球的土著了——那樣就太搞笑了。 我甚至笑出了聲,未知的命運為我們安排了這樣的一天,這是在遭遇風暴然後迫降前的我或是隊員們,都未曾設想的。我以為我們要麼突然死去,要麼就那樣飄蕩歷險,可現在,我們居然迎來了能夠抉擇命運的時刻,這怎能不激動人心。 我望著紫色的天際,伸出雙手,手掌向內,微曲著手指,念著那拗口的音節。一絲火光像是探出頭一樣,從我雙手中慢慢地出現了。它像是要飄向空中一樣搖擺不定,可是在我的堅持下,卻一直沒有熄滅...... 我終於還是迎來了這一天。我望著我熟悉的朋友踏上飛船,自己卻站在了比我高了大半的王身邊,赤著腳,和他一同禱告,宣告著追逐神的步伐。臨了,我閉上了眼睛,我聽著那些族人們的呼喊聲,那些帶著力量的音節,無一不刻在了我的腦海——我多麼希望隊長他們,能夠成功脫困吶,至於我自己...... 王似乎又朝我露出了笑容,那一刻,儀式發動了,一旁的飛船也響起了刺耳的引擎聲。 一剎那,我看到了好多東西。我的意識像是從無窮遠的地方向自身緩緩飛近,答案在我腦中揭曉,可我的存在變得無法辨識,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何物,不知道成功與失敗的概念,不清楚生與死的界限。 王呢?他的族人呢?隊長,你們平安嗎?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