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一路循香味找去，沒得多遠便來到了一間包子鋪，那鋪子雖不起眼，倒也體麵，門前招帖隨風輕擺，一旁蒸籠白氣直冒，熱騰騰的惹人垂涎。 “熱包子！剛出籠的熱包子！一文錢一個！快來嘗嘗嘍！” 籠屜旁，一男子年約五十，麵相清臒，叫喝的很是起勁，完畢，揮手扇了幾下蒸汽，再欺身吹上幾口，雙手一抬，已利索地卸去了蒸蓋。 隻見水霧升騰，那店家瞬間隱去了蹤影，霧氣消散，拳頭大小的包子已盡數顯現在了眼前。 遠處來嗅，這麵香已是誘人，近處來聞，更令人直吞饞涎。 男孩自忖：常言道，民以食為天，古人絕境之下也曾折骨為炊，易子而食，摜常錦衣玉食，不有體會，今日當真讓我領悟得真切！ 男童再是咽了咽口水，上前道：“這位大爺行行好，施舍我兩個包子吧！” 豈知話剛出口，登時羞紅了臉頰，他打小嬌生慣養，哪裡說得過這般低聲下氣的話，此時求懇，當真全身俱不自在。 店家麵有不屑，開口便是罵道：“哪裡來的小叫花子，別來搗攪大爺生計！” 平生第一次有求於人，竟會被如此無情拒之，男童羞不可抑，頭顱低垂。 然再想起那虛弱的妹妹，雙眼一閉，繼續央浼道：“大爺，我和妹妹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求你發發慈悲，施舍我兩個包子吧！” 店家眉頭一軒，大不耐煩道：“我又不是財神爺，要乞討去找那闊綽人家，再不走，可是討打！” 正嗬罵間，巷子裡走出一位衣著錦緞，麵如滿月之中年男子，沖著那店家大聲道“石頭，給我來六個肉包子，另外，再沏一壺南嶽雲霧！” 那男子聞聲變色，猛然轉身，畢恭畢敬道“好嘞，封三爺裡麵請！” 說話間，已將那富態男子迎進了店內，男童見狀何其絕望，心道：自己隻需兩個包子，這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於我兄妹二人卻有救命之恩，為何他偏偏不肯施予！ 跟前，店家順手取來個竹篾小筐，利索盛入六個包子，轉身踱入了店去，男童本不齒於行竊，可每每想起那垂危中的妹妹，便止不住地負疚歉責。 幾經裁度，心中一橫，上前抓起兩個包子，可這包子畢竟剛出蒸籠，如此握著，如同火炭般的燙手，男童甘之如飴，又哪肯放手，轉身疾向偏巷走去。 身後，那店家突然喊道：“喂！小叫花子，你給我站住！” 深知事已敗露，男童撒腿便跑，店家見狀，更大聲喚道：“抓賊呀！快來抓賊呀！那小叫花子偷了我的包子，快幫我攔下他！” 說話間，綽杖在手，飛也似地追了出去，男童見狀更顯驚恐，急忙加快了腳步，無奈身體虛脫，哪裡還有多餘力氣，如此相較那店家，顯是慢出了不少。 兩人越距越近，眼看便要追上，男童攥著包子，便如同攥著妹妹性命，他皓齒緊咬，透盡最後一絲氣力，朝起妹妹方向繼續狂奔不停。 身後，店家亦窮追不舍，荷荷罵道：“小兔崽子！看你往哪裡逃！” 遠處墻根，忽然浮現一嬌小身影，男童話也不說，縱身便撲了上去。 女孩聽聞聲響，忙抬頭去看，卻是眼前已黑作一團，被哥哥身軀重重壓在了身上。 男童伸手將包子遞給身下妹妹，大聲道:“思兒！快吃，趕快吃！” 身後，那店家緊隨而至，二話不說，掄起木棍便抽打了下去，男童攬開雙臂，將妹妹緊緊護在懷中，繼續道：“快吃呀思兒！” 女孩直被眼前一幕嚇呆，僵立片刻，這才有所覺悟，遂接過包子，拚命啃食了起來。 店家一邊抽打，一邊怒罵:“直娘賊！狗東西！我讓你偷老子包子！我讓你偷老子包子！” 如此打過不下五十餘棍，店家終慢慢停歇了下來，他雙手叉腰，呼呼粗喘。 此時，周遭也圍攏了十餘民眾，向那店家指指點點，申斥不休。 店家望了望四下村民，再瞅了眼地上男童，這才發覺，他已沒動靜了多時。 店家心中一怯，尋思道：自己一時沖動，有失了輕重，莫不會親手打死了他吧！ 想到這裡愈發心虛，故裝鎮定道:“這兩個包子大爺且不跟你計較，下次再來，非打折了你的狗腿不可！” 言畢，轉身疾走，生怕晚了幾步，便無法脫身，周遭民眾見已無熱鬧可尋，便也跟著散了開去，都道他二人是衣衫襤褸的乞丐，也無一人上前問津。 待那店家完全消失巷口，女孩緩緩爬出哥哥身下，她麵相恐慌，翼翼晃動著哥哥，無助道:“哥哥，那人已經走了，你快醒醒啊！” 男童緊閉雙眼，紋絲不動，女孩雙手發顫，澀聲道:“哥哥，你快醒醒啊，你……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 見哥哥仍無反應，女孩哇地一聲哭出了聲響，道:“哥哥，我一人好怕！你不要丟下我！” 女孩越哭越是心碎，就在這時，一聲音道：“思兒，哥哥······哥哥幾時騙過你了？” 男童吃力睜眼，滿含愛溺，女孩轉悲為喜，猛地撲入哥哥懷中。 男童伸手摸在妹妹額頭，覺她已不再燙熱，如釋重負道：“思兒，你現在可有覺得好些？” 女孩微微一笑，伸手拭去哥哥臉上血漬，道:“我已無礙了，吃過包子，也更有力氣了！” 男童欣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女孩托起小手，將一個壓癟的包子遞來哥哥麵前，道:“哥哥，這個給你吃。” 男童見狀微微一驚，女孩體貼道:“我隻吃一個就已經飽了，這個就給你吃吧。” 男孩心道：幾近兩天沒有進食，莫說一個包子，即便是兩個妹妹也未必吃得飽，眼下，不過是關心自己罷了，思兒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知心，惹人憐惜！ 但大病初愈，妹妹顯然比自己更需要這個包子，男童舌底生津，巴巴凝望著肉包子，道:“起初······偷包子的時候我便已經吃過了，這個還是你吃吧。” 妹妹哦了一聲，收回包子，順手掰作兩半，再是遞至男孩麵前，道:“那咱們就一人一半！” 男童遲疑片刻，終是接過了妹妹手中的包子，兩人相視一笑，埋頭便啃食了起來。 妹妹邊吃邊道:“哥哥，你走後我做了個夢。” 男童幾口吃光包子，不知所以地望著妹妹，問道:“什麼夢？” 女孩麵色莫名，道:“我夢見一片大海，海上有座孤島，孤島生有一棵極大的榕樹，可不知為何，我卻坐在那榕樹秋千上蕩個不停。” 男童聽得入神，女孩繼續道：“在那秋千下麵，有人三三兩兩地經過，更在地上鐫刻他們的名字，以見證他們的情誼，隻是他們寫完，便永遠消失在了孤島上。” “人越走越多，最後，隻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人，在榕樹下蕩啊，蕩啊，好似沒有盡頭，不知休止，我向四周打量，盡是望不著邊的海水，我害怕得不得了，也不知該如何逃出去。” 女孩言語哀婉，神情委頓，此刻說著也有後怕，男孩卻越聽越是酸澀，強顏歡笑，安慰道：“那隻是夢罷了，思兒放心，哥哥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找書苑 ｗww.zhaｏshuyuan.com ” 妹妹由衷一笑，道：“恩，再後來，我一開眼，哥哥便回來了！” 男童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妹妹，愈發覺得喜歡，心道：若是能這樣一輩子守著她，可該有多好啊！ 男童轉身望向身後，不知何時，村民已是散盡，空蕩蕩的巷子卷過幾陣清風，靜寂得連聲鳥叫也是沒有。 男童隻覺得蹊蹺，卻也道不出哪裡不對，睜眼再看，小巷盡頭處，不知何時踽踽行出一人，竟顯得幾分突兀。 隻見那人足不生塵，步履穩健，似是沖著兄妹二人而來，又似是沖著巷尾方向而去。 男童再瞧那人模樣，一顆心突地緊繃而起，隻見他麵目之上，竟掩了一張麵具，看去如此乖戾，如此詭異。 常人行路，哪有帶麵具的道理，男童心知不妙，伸手去拉妹妹，大聲道：“思兒，快跑！” 哥哥舉止唐突，妹妹也是嚇了大跳，未待明辨，身子已被哥哥拉了出去。 卻見遠處，那男子步伐陡然轉疾，更順勢摸向腰間，嗆地一聲銳嘯，長劍已是握於手心。 妹妹驚慌道：“哥哥，是……是惡人又來了嗎？” 男童不答，已作默許，女孩旁睞身後，見那人麵具猙獰，手綽寶劍，傷心、悸怕、絕望，復籠於心間。 男童焦急萬狀，心中卻是在想：為何他們竟不願放我兄妹二人一條生路，我們可有做錯了什麼，為何天涯海角也要追殺我們到底！ 更加不解的是，自己明明與他素不相識，對方為何要以麵具遮臉，可是怕自己瞧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