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噗通一聲跌坐在地,驚聲尖叫道:“哎呦!我的娘嘞!” 她聲音尖細,直刺得人耳朵嗡鳴,榮二娘沒好氣道:“瞧你那點出息!” 榮二娘不慌不忙地走來旁岸,拾起一根細長竹棍,向玉環嫂叮囑道:“玉環嫂,快去村裡叫漢子來!” 玉環嫂方始緩神,便急忙奔回了村裡,榮二娘復又來至岸邊,伸出竹棍向那屍體撈了出去。 曦瑤見壯也忙來搭手,倒是春燕好似失魂一般,此刻跌坐在地仍是無動於衷。 怎奈竹棍過短,始終觸及不到河中浮屍,曦瑤與榮二娘乾脆踏足下水,這才勉強湊數,兩人又是花費好大一番力氣,才將那屍體撈上了岸。 近處細瞧,隻見那人麵色慘白,破爛衣襟之下處處是傷,卻是長發遮掩之麵龐極其英俊,竟是位不折不扣美男子,便是年過半百的榮二娘也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心中嘖嘖稱譽! 榮二娘伸手探在那人鼻尖,眉頭不禁一皺,啞然道:“傷成這樣,竟然還有呼吸!” 身後村舍,玉環嫂引領一名男子迫促而至,正是村尾人家榮林鋒。 榮林鋒眼見此幕也是駭然,詫異道:“他咋傷得這麼厲害!” 榮二娘沖榮林鋒道:“這人興許還有得救,你快些背他到根生叔家中!” 榮林鋒突然回過頭來,向一旁曦瑤問道:“丫頭,你爺爺在家沒?” 曦瑤點頭會意,榮林鋒不再遲疑,將傷者負之於背,朝向山村便折了回去,隻見他動作乾凈利落,全然沒嫌棄傷者一身腥穢。 榮林鋒方始奔進村莊,便轉入右手第一戶人家,開門叫道:“根生叔!根生叔!” 曦瑤與爺爺棲居村尾,茅舍簡陋,院落狹小,盡是山石堆砌而成,雖說坐落村邊,倒也清靜無比,且門外走上幾步便是流經之山溪,浣洗衣物也頗為方便,今日救人更是省去了路程。 老人家長年與藥材打交道,熟讀醫書,辨識百草,深諳藥理,曉諭藥性,端的是一位老儒醫。 村裡大凡有人染病患疾,跌打損傷,都來老人這處尋求良方,也算年高德劭之人。 榮林鋒來至院內,向著屋中繼續喊道:“根生叔!快出來嘍,這裡有人受傷!” 屋內一人回道:“是誰啊?” 話音剛落,已走出一名老者,隻見他胡須灰白,身形消瘦,雖已耳順,卻也清健抖擻。 榮林鋒道:“是我林峰啊,根生叔,你快來看看這孩子,是榮二娘他們在河邊洗衣發現的,好像還沒死透。” 院門外,曦瑤、榮二娘、玉環嫂、春燕也已跟了進來,老人家甫一瞧清榮林鋒背後之男子,立掃散漫之意。 大聲道:“快將他背進屋來!” 說話間,已搶先步入,幾下將床榻清卸乾凈,示意他將那男子置放上麵。 院外眾人立也即圍攏而來,曦瑤星眼流盼,好奇端望著床上男子,她久居深山足不出戶,何時見過這等稀罕事,是以眼下一刻也挪不開眼。 老人家微微躬身,一手號那男子脈搏,一手緩緩捋過胡須,麵色愈發顯得凝重,趁此間當,曦瑤再將那男子上下打量一番。 隻見其年歲與曦瑤相仿,風神俊朗公子無雙,卻是昏迷之中,眉頭苦索不開,似是歷經世事滄桑一般,更令人好奇的是,這人眉心竟有著一塊雲狀疤痕,乍一看去極為顯眼。 曦瑤自忖:他一身衣物盡數破爛,且每處破口之下又血跡斑斑,好似刀斫劍刺一般,想必昏迷之前定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我二人當真同歲而不同命啊! 想到這處曦瑤不覺心生憐憫,跟旁,老人家神色由驚轉疑,再於那男子雙臂和軀乾摸上幾下,又伸手去撥男子眼瞼,如此一瞧,更不住搖頭作嘆。 榮林鋒奇道:“根生叔,這孩子還有救嗎?” 老人家緘默不言,麵色無比沉重,良久,突然回過神來,向一旁曦瑤道:“丫頭,你先回避一下!” 曦瑤仍自盯凝著那男子出神,細細瞧來,覺他英氣逼人,卻是究竟遭遇了什麼,以致被人重傷成這副模樣,一時間心思不屬,竟是沒有聽到爺爺吩咐。 老人家見狀,再大聲道:“丫頭!” 曦瑤憬然驚覺,這才意識到爺爺有所關照,不禁麵頰羞紅,轉身背過了床板。 老人家伸手解開那男子衣衫,身後眾人啞然失聲,曦瑤聽聞書空咄咄之音,心中愈發好奇得緊,不知床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然終迫於男女之不便而強自忍耐下來。 隻見床榻上,那男子遍體鱗傷,赫然醒目,小者觸及皮肉,大者穿膚透骨,更有血液緩緩滲出,腥臭之味遍及通舍。 玉環嫂煩惡難禁,沖出門外嘔吐不止,生平首次目睹這種駭人畫麵,隻覺得胃海翻湧,心跳加速,怕不是日後晚上做夢都是這些血肉模糊的場麵! 老人家伸手合上男子衣衫,低沉道:“丫頭,罷了!” 曦瑤聞言也慢慢轉回了身子,一旁榮二娘心下雖極為震撼,卻並未覺得不適,見榮林鋒剛才所問老人家並未置答。 復又問道:“根生叔,這娃還有的救嗎?” 老人家重重嘆過一息,道:“我行醫贈診五十餘年,從未見過受傷如此慘重之人,他身上傷口皆為利器所致,且招招致命。” “我摸他一身筋骨,竟也盡數斷裂粉碎,饒是如此也就罷了,我剛才查看,發現他眼球汙濁發紫、血絲密集,隻怕體內仍有餘毒未清啊!” 榮林鋒瞠目結舌,震驚道:“我的老天爺啊!這小子究竟招惹了什麼仇家,竟下手如此狠辣,於人命視如玩物一般,當真喪心病狂啊!” 曦瑤櫻桃小口大張,也是滿臉的匪夷所思,老人家又道:“看他年齡,也不過丫頭一般大小,竟承受了如此鋒鏑之苦,忒也殘忍至極!” 一旁榮二娘卻不耐其煩道:“那他到底還有沒有得救啊!” 老人家望向榮二娘這處,神情略顯微妙,此人性格他當真再也清楚不過,平日裡憨實膽大,實則心細精明,她之所以反復追問,怕是自有打算。 榮二娘見此男子傷勢慘重,料定其必是招惹了非同小可的仇家,村裡若貿然收留隻怕會受其牽累,不如撇掉乾係的好! 老人家道:“傷重於斯仍有脈搏,足以證明此男子毅力遠超常人,救他自然也就多了一絲希望,隻是,即便我有把握救他,他日後也必然是個廢人!” 榮二娘愕然道:“他還有救!” 卻是聽不出她此話何意,又是喜是悲,曦瑤聽後麵有同情,她見此人與自己年歲相近,可經歷之坎坷卻遠非自己能比,自己雖也身有殘疾,卻是他日後更落得廢人之稱,顯比自己淒慘百倍! 曦瑤惠心妍狀,再聞廢人一詞不免物傷其類,雙眼一紅,淚水奪眶而出。 老人家喟然作嘆道:“我先去給他煎些驅毒補氣的草藥,至於身上的傷口,待會再一一縫合。” 榮二娘聽聞此話,立即道:“根生叔,俺也是在河邊浣洗衣服時遇合的這小子,本就非親非故,與醫藥一說更是不通,著實幫不上你忙,這就不繼續耽在這裡了。” 老人家正欲嗬止,卻見那榮二娘已搶先踱出了院門,老人家不禁心想:這榮二娘當真打了一手的好算盤,倘若這小子無醫可治,自然與她毫無瓜葛,眼下有救卻會落得殘廢,她自然要劃定分界,甩脫累贅。 玉環嫂也好似想起了什麼,急忙道:“俺家衣物也在河邊乾晾著呢,得罪則個了。” 言畢,步榮二娘後塵而去,榮林鋒也不再盤桓,打過招呼便即退出了庭院,屋內頓時清冷異常。 老人家無奈興嘆,心想這可倒好,自己懸壺濟世非但沒積下福報,反倒給自己添下了不少麻煩。 這些人往日裡也沒少來自己這處看病拿藥,卻是關鍵時刻個個巨滑無比,合著這屍體也不是自己發見的啊! 轉念一想隻得作罷,誰讓自己祖上世代行醫呢,想必是上輩子欠下了太多孽債吧。 既然如此,多做這一樁善事又有何妨,不如權且收留下他,咱們常年隱居於大山深處,與世隔絕,又能惹來什麼禍端,待他醒來問個明白不遲。 想到這裡老人家再是訕然一笑,自嘲道:“怕是華佗在世也沒有十成把握能將他救活,自己又有何顏麵說此大話,傾力自是本份,卻是日後如何,且看他自己造化了!” 老人家邊說邊走,言畢,已是進得屋中。 曦瑤恍然發覺,自己一時匆忙,浣洗的衣物也盡數拉在了河邊,遂出門去取,待至河邊,發現榮二娘他們早已沒了蹤影,河岸空蕩,流水潺潺,淡淡腥臭,縈繞不散。 回到家中,爺爺正在炮製草藥,屋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曦瑤生於醫匠之家,自幼百草輻輳,早已習慣了這股烈味,如此聞著也不覺不適。 爺爺手綽蒲扇,兀自扇著爐火,向一旁曦瑤道:“丫頭,去內屋將縫合針線和正骨夾板取來。” 曦瑤聽後,轉身邁向內屋,這屋舍本就狹小,卻又隔作了兩間,如此內屋更顯逼仄,其中不過一張床鋪幾處雜物而已,往日裡,爺爺臥睡外屋,曦瑤便棲居內屋。 曦瑤於雜物堆中取出針線和木板,復又回至爺爺跟旁,爺爺接過曦瑤手中針線,便為那男子縫合起了傷口。 起初猶有讓曦瑤規避之意,怎奈一人左支右拙,乾脆喊來曦瑤搭手。 曦瑤全程眼簾低垂,雙頰暈紅,好似犯了大錯一樣,她雖是目光閃躲,但兩人近若咫尺,旁睞之際,也可瞧見那男子一身傷口。 曦瑤嚇得麵色僵冷,手足生汗,心道:他那遍及全身的傷口,取隨意一處分予自己,怕是早就要了自己性命吧! 曦瑤與爺爺花去好久,終將那男子一身傷口縫合完畢,而後又敷藥膏,包傷口,糾正筋骨,捆綁直板,如此再耗費一個時辰才得完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直至最後,那男子一身繃帶木棍,模樣狼狽無比。 草藥煎製完畢,曦瑤盛來給那男子服下,他昏迷不醒,喂藥自然吃力許多,待喂過已至晌午時分,飯後,爺爺對曦瑤關照一些細節,便獨自趕往了山中,說是尋些對癥的地寶藥材。 大山幅員遼闊,地博物豐,爺爺平日裡所需藥材盡是采自大山,但山遠雲深之處猛獸橫行,死於非命者亦不在少數,若非駕輕就熟,怕也寸步難行。 曦瑤留守照顧那陌生男子,原本料想他會有所好轉,誰知直到日昃之離,爺爺采藥歸來,也沒見他眼皮眨上一下,心中不免些許失望。 天色將夜,群山入眠,爺爺令曦瑤繼續住在內屋,自己則拿些乾草鋪蓋,睡在了外屋地麵。 起初曦瑤還有些擔心爺爺身體,意欲同他交換,不過後來一想也別無他法,為避村民之嫌,爺爺豈會令自己與那男子共處一室。 來至內屋,橫臥床榻,曦瑤依稀可聞村外水聲潺潺,林間夜鳥空靈,皎潔月色透過木窗,盡數篩落床頭,也將她映照得如冰雪般聖潔。 曦瑤眼望星辰,默默尋思,補丁村四下山巒綿延,近乎無人居住,這男子究竟來自何方?又被何人迫害至此?那山外世界當真兇殘無道嗎?為何同鬥金說的截然不同? 曦瑤一時間神遊物外,今日之經歷咄咄怪異,回想之餘,一顆心仍會砰砰起跳,其中疑惑也隻有等那男子醒來才能揭曉。 曦瑤暗暗禱祝,盼他此後無虞無痛,早日康復,如是念叨,也慢慢閉去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