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聆花樓 四(1 / 1)

歸藏連山 雲偃 4961 字 8個月前

此時,忽聽外麵一陣歡呼喝彩,甚是熱鬧。萬川撫掌笑道:“對了!今晚有花魁表演。各位大哥不如一同去看看吧。”說著便領了他們往堂外走去。   原來,這聆花樓雖然以樓層將不同身份的人區隔開來,卻在正中央設有一個巨大的中庭。中庭貫穿一層到五層,以第六層為棚頂,形成了一個上下暢通無阻的空間。六層以下,層層雕欄環四,供每一樓的客人憑欄賞頑,這也是低樓層的客人向上窺豹一斑的唯一途徑。   萬川領著眾人也來到了中庭。抬頭一看,隻見各個樓層的欄桿上都擠擠插插,觀者雲集。   忽聽一聲響亮的鑼鳴,中庭頂端不知何處突然撒下無數花瓣,一時間落英繽紛。倚欄眾賓隻覺忽然繁花亂眼,馨香襲人,霎時歡騰起來。少頃,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話音將落,隻見四名身穿象牙色羅衫的姣容少女從中庭頂上翩然而下。她們四人一模一樣的衣著打扮,個個身姿曼妙,宛若仙子,從高空躍下竟然如同懸浮在水中一般,錯落有致地分別停落在了每層樓的欄桿之上。   眾賓雖不解其意,卻忍不住大聲喝彩。正在喧鬧嚷嚷之際,又聽一陣悅耳的絲竹聲響起,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有經驗的客人都知道,現在才是重頭戲開始的時候。   花瓣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落著,所有人都在屏息期待,中庭內的時間似乎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停滯。就在此刻,剛剛的一名少女突然拋出了一條雪白的軟綾。那軟綾如同箭矢般射出,卻在空中的某處恢復成尋常絹帛,發出了一聲布料抽打空氣的脆響。與此同時,一位身著百蝶穿花留仙裙的女子不知從何處飄然而來,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這女子冰肌玉骨,姿容絕麗,一雙赤裸的玉足在那軟綾的末端輕輕一點,下落的身體竟如飛鳥一般再次騰起,真如九天玄女垂臨凡塵。   接下去,那四名羅衫少女將手上的軟綾向中庭各處不斷拋出又收回,那女子竟然就那樣一步步踩著薄如蟬翼的絹帛,在空中輕歌曼舞,起落生姿,而玉足之下輾轉騰挪竟如履平地。   萬三等人的眼睛都看得直了,其中一個不禁癡癡地感慨說:“原來這世上真有此等絕色佳人。”   萬川介紹說:“這是聆花樓的花魁,吟盞姑娘。”   “她便是吟盞?”萬三嘆道,“果然名不虛傳。”   萬川詫異,“原來三哥知道吟盞姑娘?”   “天下的男人還有誰不知道吟盞姑娘的艷名呢?”他說著,突然拍了一下萬川的肩膀,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接著道,“卻不知萬川兄弟為這吟盞姑娘留下了什麼?”   萬川對他的話大惑不解,忙去細問,沒想到其他人卻一起笑了起來。萬三說:“怎麼?兄弟難道還沒有一親過芳澤?”   萬川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滿臉通紅說:“三哥取笑了,我來這裡原不是為了別的……不過你方才說留下東西又是何意?”   萬三笑道:“我等見你在此出手闊綽,又登得上二樓,隻道你是這裡的常客呢,沒想到竟還是個花苞待開的雛兒!”一語說得大夥兒又哈哈大笑起來。萬川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不惱,隻管嘿嘿傻笑。   “這聆花樓裡雖美女如雲,但卻有一個很奇怪的規矩。倌人陪客人過夜之後,客人不僅要奉上巨萬的纏頭,還需要留下身上的一樣東西。”   眾人忙問什麼東西。   萬三說:“那可說不好,要看這倌人的心情。聽說有的人隻留下了一縷頭發,有的人卻留下了子孫根,而有的人甚至連命都留下了。”   其他人聽得起勁,萬川卻隻覺得心酸。他想,這裡的女孩子雖然個個表麵光鮮,可風塵之中多少苦痛能為旁人所知?她們必定是不滿被人玩弄久矣,才想出這樣的手段發泄憤恨,雖然殘酷可也當真可憐。   漸漸地,其他人的談笑開始不規矩起來,一些猥辭葷話也不避人言。萬川自幼與姐姐一起長大,姐弟二人感情極深,所以生平最恨人欺侮女子。如今見萬三等人言辭放蕩,大有狎弄之意,因此對這些人的好感也便大不如前了。   一道白影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所有人眼前墜落下來的,眾賓客不禁都驚呼一聲。原來是三樓那名白衣少女,不知怎的,剛剛還身輕如燕,此時竟如同一隻被箭射中的白鴿那樣直直地摔落在了中庭的空地上。   吟盞和其他三名少女忙停了表演,前去查看同伴的傷勢。那少女從百尺高的樓上摔下來,雖然沒死,卻也傷得不輕。眾賓客登時喧鬧起來,有吹口哨喝倒彩的,也有不明就裡議論紛紛的。   萬川正心下奇怪,那些白衣少女們雖然算不上是身懷絕技,但輕功身法卻是極好的。再說這些活技本就是她們素日練熟的,怎麼就會突然失足跌落下來。這時,萬川忽聽其他賓客議論,原來是三樓的一位客人看上這姑娘美貌,先是出言調戲,又再動手動腳。然而那少女是名清倌人,不肯陪客。可是那客人仗著自己有些身份,怎肯罷手?於是調戲不成便用強。那人既能在三樓用宴,本事自然不小,所以便先將那少女打成重傷又拋下樓來。其他賓客見他如此跋扈悍然,也不願惹事上身,故而紛紛冷眼旁觀。   萬川頓時氣急,既氣那行兇之人暴戾恣睢,又恨一眾旁觀者冷麵冷心,當即就要上樓與那人理論。萬三一把將他拉住,好言勸道:“兄弟不可莽撞,那人可是三樓的客人,我看咱們還是不要惹事的好。”萬川冷哼一聲,一下將他手甩開,噔噔噔就往樓上跑去。眾賓見聆花樓的小廝們攔也不攔,紛紛愕然。   吟盞見這少年身體單薄,就這樣上樓去找人理論難免會吃虧。加上見到姐妹重傷至此,心中亦是怒火沖天,於是也起身要追上樓去。可是老板娘卻一把將她拉住,沖她搖了搖頭。她聽老板娘低聲說:“這人敢在聆花樓撒野,我自然不會饒他。但此人是九幽穀的秦焰,號稱喋血羅剎,著實有些來頭,先看看再說。”   說話間,三樓上已經響起了桌椅器物乒乒乓乓砸碎的聲音。樓下的人紛紛倚欄引頸向上去瞧,可是什麼也瞧不見,隻聽見一句句粗聲大氣的叫罵聲中,不時夾著一個年輕嗓音發出的慘叫,大家便知道那少年已在挨打了。   這時有人嚷,趕快報官啊!可是沒有人理他。這人又喊了幾句,旁人卻都勸他別操心了,自然有人會報官的。一人開口說,報了官又能如何?還不是各打五十大板當成鬥毆給辦了?眾人見他話語激烈,便問何出此言。那人便說,你說你是見義勇為,官老爺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再說,就算官老爺一百個相信,可是動手打人能判多重?還不是打幾棍子關幾天意思意思就給放了?像這種人,隻要不判死,他出來以後照樣逞惡行兇,到時候把牢裡受的苦連本帶利全算你頭上,倒黴的還是你見義勇為的!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嗎?所以要我說,還是各掃門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怪就怪那少年強出頭。還有那女的也是,長得就是一副狐媚樣子,又是在這種地方,還裝什麼清高?這不是擎等著人家霸王硬上弓嗎?一人馬上接道,沒準兒那小娘們兒就喜歡人來硬的呢……嗐,哪個娘們兒不喜歡硬的呢……幾句話說得人們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縱性談笑的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從樓上突然傳來。那叫聲慘烈無比,已是非人的了,所有賓客都被這聲音唬得寒毛倒豎。緊接著,一個人從樓上飛了下來,重重摔在了那受傷少女的身旁。人們定睛去瞧,發現摔下來的並不是剛剛的少年,卻是秦焰!   這殺人如麻的喋血羅剎如今再也無法喋血,反而即將變成個真羅剎了。幾個膽子大的圍上前去,看見那秦焰的雙眼恐怖地朝上翻著,鮮血從他嘴裡洶湧不斷地溢出來。他全身的經脈已被盡數震斷,連動動手指都成了妄想。現在他剩下的就隻有一口氣,還有四肢百骸無休無止的疼痛。每個人都被恐懼籠罩著,他們互相看著對方,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因為誰也不想變成下一個秦焰。   他們等了半天,可是始終不見那少年下來。人們正在詫異,隻見一座巨大的假山突然又從三樓飛了下來,直朝癱倒在地的秦焰臉上砸去。其實沒有這一砸,那秦焰隻怕也活不久,可是出手的人顯然恨他不能速死,竟然絲毫不留餘地。   錦娘心中一凜,死個人倒沒什麼,但若就這樣死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聆花樓以後還怎麼做生意呢?於是她打算暫時留他一命。可哪知她正要出手,一個白衣男子卻搶先閃身上前,先是一掌擊打石身,隨後便將假山穩穩托在了手上。那假山是由整塊的太湖石製成,少說也有千斤之重。而那白衣男子將其托舉在手,竟然絲毫不顯吃力。   這男子其實剛剛並不在中庭,然而現在場麵異常混亂,所以他為何會突然出現也無人關心。可是錦娘的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這人不是聆花樓的客人,應該是剛剛從外麵進來的。可聆花樓的大門距離中庭足有數百丈,又要穿過數個堂廳甬道,而此人居然能夠瞬息而至,可見其對於空間的操縱能力已是登峰造極。   白衣男子將假山慢慢放在地上,沖樓上人喊:“他已經是個廢人,閣下何必還要痛下殺手?”   可是樓上沒有任何回應。   這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個小廝跑過來,在錦娘耳畔低聲說了些什麼。錦娘聽罷,忙搖著團扇,花枝招展地沖白衣男子媚笑道:“原來是不歸山的道長大駕光臨,小女子有失遠迎了。來人!快去街上把其他道長們也請進來……”   “不必了。”男子溫和地打斷她,“我與眾師兄弟路過而已,不勞煩了。”說著,又往三樓看了一眼,可仍是沒有任何動靜。他知道無需上樓去看了,因為剛剛出手的人早已經走了。   錦娘又盈盈地笑著轉向眾人,說:“哎呀今天真是抱歉得很,攪擾各位的雅興了。”說罷便向四麵賓客斂衽為禮,“今日各位的酒水食宿我錦娘請客,算是給各位賠禮了。”話還沒說完,人群馬上沸騰起來。她喚來小二,朝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秦焰嫌惡地看一眼,然後低聲吩咐道:“還不快叫人把這臟東西抬出去!真晦氣!”   就在聆花樓上下一片歡騰之時,幾條街之外,上官萬川正垂頭喪氣地跟在殷九的身後。他用袖子遮住臉,一路上低著頭。殷九這時突然停下來,回頭看了看他,說:“還知道丟人呢?平時從不肯在外門功夫上上心,現在知道了?出風頭也是要憑本事的。”   萬川不敢辯解,想咧開嘴沖師父笑笑糊弄過去。可是他淤青的嘴角剛動了動,便立刻吃痛哎呦了一聲。   殷九趕到得及時,對方沒來得及下殺手,所以萬川傷得並不算重。他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不歸山的人向來不輕易下山,可是剛剛離開聆花樓的時候,他卻看到那麼多不歸山的弟子,不知他們此番下山是不是為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