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雲凝在內的所有人都對燭龍的突然出現大惑不解。分明他已經占據了上風,為何又要將自己暴露在對手麵前?即便是忌憚雲凝施展更強大的鬼木藏宮陣法,像這樣堂而皇之地現身也絕非上策。可是吃過一次虧的眾人不敢鬆懈,都怕他另有目的,是故個個嚴陣以待。 燭龍的帷帽仍戴在頭上,帽上垂下的黑紗將他麵孔遮擋得嚴嚴實實。雲凝見他剛剛施咒的樣子,雖已不似先前在聆花樓毒發時那般痛苦,可仍然看得出其實他腳步虛浮,是在強撐。況且鬼木藏宮之陣中,施咒者的靈全部散落在陣裡,軀體實則不堪一擊,也正因如此才需要“藏宮”。 雲凝囑咐眾人不要分心,全力護法,說著加緊了手上施咒的速度。可是陣法嵌套,施咒的難度本就非比尋常,現在對手又不明目的地突然出現,難免令他心神內蕩。 燭龍這時已經出招攻了過來。眾人將雲凝護在身後,紛紛施咒抵擋。 雲凝強行鎮定思慮,右手頻繁地切換著結印的手決,卻還是在好幾個步驟上出了錯。他此刻頓時感覺周身血氣翻湧,隨即喉頭漸緊,一股滾熱的漿液沖出了口腔。 燭龍瞧準這個機會,俯身便朝雲凝沖去,他絕不能讓他把這個陣做成。可是雲凝看得果然沒錯,燭龍現下的確虛弱已極,身形比之前慢下了很多,與趕來護衛的幾名弟子交過幾十招便被一劍刺穿了肩膀。 他伏在地上兇猛地喘息著,手裡狠狠地攥著地上的一把土。沒有人能看得見他的臉,可是人人都能想象得出黑紗後麵是怎樣的一副不甘和怨恨的神情。 一名弟子正要再出劍,卻被黎師兄攔下來,“我們殺不了他的。”說著他惴惴地回頭看了雲凝一眼。雲凝此刻正閉著雙眼,頭上大汗淋漓。他嘴角不斷滲出鮮血,嘴唇飛快地開闔,漫天血紅色的塵霧越降越濃,顯然已經到了陣法最關鍵的環節。 黎師兄率眾人將雲凝圍在中間,擺開陣勢說:“今天就是死在這裡,也絕不能讓任何人踏進這個圈子半步!” 可他一語甫畢,身邊一名弟子卻仰望著空中大喊:“師兄你看!” 眾人被他這一喊都抬起頭來,天空中那些原本飄揚而下的血紅色塵霧,此時竟突然逆向飄回了空中,如同受到了某種強大的吸引。 “怎麼會……糟了!”黎師兄從未見過陣法逆轉,料知不妙,於是慌忙去看雲凝,見他捂著胸口,彎著腰,臉色如死人一般蒼白。陣被破了,可是他似乎在笑。 “來了。”雲凝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血,直起身來。 黎師兄正想去問什麼來了,隻見眼前的空間忽然像水麵一樣蕩漾起來。眾人隱約看見水麵裡似乎有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子,而等搖晃的漣漪漸漸消失,空間重新恢復如初,那影子卻清晰起來,最後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不歸山的眾弟子傻在了原地,他們今晚本已經見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此人的出現還是讓他們寒毛倒豎。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陣裡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而此人在陣中潛藏已久,他們竟無一人發覺。 眾人見他戴著一張青麵獠牙的麵具,身穿一件純黑色的鬥篷。那鬥篷又長又厚,將他整個身體裹得密不透風,連手和腳都不露出來。他無聲無息地站在燭龍身旁,與眾人對峙著,可是卻既不出手,也不出聲。他的年齡、相貌、是男是女、有何目的,一切都是謎。他就那樣站著,如同午夜裡守在將死之人身畔等著拘魂索命的鬼魅。 “閣下是什麼人?”雲凝問,同時暗暗準備出手。此人輕輕鬆鬆就打斷了自己施咒,想來非同小可。見對方不答話,又問:“閣下埋伏觀戰,此時又突然現身,到底有何目的?” 黎師兄心中納罕,原來雲凝早就發現了他,想必此人也頗為忌憚雲凝的陣法——也或者,雲凝作勢布陣正是為了引他現身。 可那人還是無動於衷地站著,似乎那些問話與他毫不相乾。這時候,兩道刺眼的銀色光芒在他和燭龍周圍的地麵上環繞轉動起來,兩道光首尾互追越轉越快,兩人的身影也漸漸變成了半透明。 “別讓他們逃了!” 七八柄長劍就在雲凝的話喊出口的同時,先後朝那兩人乍閃而去,勢若萬鈞雷霆。兩人腳下的光芒被亂劍釘得碎落一地,如同被踩滅的火星,遁身之咒被驟然打斷。眾弟子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同時豎起劍指一提,那七八柄長劍又重新回到了他們手中。 帶著麵具的人還是不見有任何動作,可是他麵前卻突然匯聚起千絲萬縷的光線,那些光線如同漂浮在水中的頭發,不知從何處由遠及近地纏繞匯聚在他麵前。他那副青麵獠牙的麵具被刺眼的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森然恐怖。 一柄劍出現在光源的中心。 那是一柄劍身十分寬大,卻斷了一半的殘劍。劍身上銘刻著三排形狀復雜的文字,那些奇怪的筆畫隱隱發出紅光,赫然是某種神秘的符咒。 癱伏在地上的燭龍霍地抬起頭來,十根手指深深地插進泥土裡,全身上下因為震驚而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那柄斷劍就是在這個時候遽然從一柄變成了八柄,懸浮在環繞於周圍的八名不歸山弟子麵前。他們向左,劍便向左;他們向右,劍便向右。這些劍仿佛是被一個個隱形的劍客持在手中,護衛著包圍圈中的兩個人。 眾人眼下一齊攻了上來。不歸山的劍法何等絕倫精妙,每個人雖然出招各異,可是身形步法無不暗合奇門五行的生克變化,既彼此獨立,又表裡互濟。 可是這樣的劍法在那八柄劍麵前卻絲毫占不到便宜,每一柄劍都好像專門克製某一個人。無論那些弟子們招式如何變化,都被自己麵前的斷劍一一化解。 八個人八種招式,八柄劍也是八種招式。一時間,林中劍光互逐之影亂煞人眼,利刃交鋒之聲響徹耳畔。 一名年紀最小的弟子敗下陣來,眼看那斷劍直朝著他眉心刺去,雲凝忙將自己手中的劍以疾風送出。那斷劍被“叮”得一聲撞偏,立即憑空消失了。 “這是什麼妖術!”那名弟子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八柄劍像是專門來對付我們的……” “那根本不是八柄劍,從頭到尾都隻有一柄。”雲凝的眉毛緊緊鎖著,神色十分肅然。剛剛他一直從旁觀察,伺機尋找破綻,終於給他看出了門道。接著他說:“隻是因為劍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到眼睛根本就看不出其實它是在你們八個人之間循環移動的。” 那名弟子空長著嘴巴,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可是雲凝接下去的一句話讓他連拿起劍的勇氣也沒有了。他說:“你們的出招在那人的眼裡比烏龜爬還要慢出萬倍。” 說話間,又有兩名弟子已經受了重傷,其中一個被傷及要害更是奄奄一息。雲凝心中慌亂如麻,他雖看出了那人咒法中的門道,可是根本不知應該如何破解。眼下他什麼也顧不得了,縱身躍起,腳在空中幾個輕點,如同點在水麵之上,泛起一層層亮晶晶的漣漪。 一柄斷劍立即朝他飛來,可是沒想到他的身形此時也幻化成了七八個。這是雲凝剛剛從那麵具人的咒法中現學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雖然隻能學個形似,幾招之內便能被看出破綻,可是幾招的時間也足夠了。 隻見雲凝眾多身形當中的一個忽從亂劍中不由分說地掙脫出來,朝那人的麵具一劍刺去。他速度之快,眾人都看傻了眼。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想要不顧一切去刺破麵具,瞧那人的真麵目時,雲凝卻突然間再度幻化出一個身形,朝地上癱倒著的燭龍刺去。 那麵具人閃身躲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上了當,因為他麵前襲來的雲凝的身影一瞬間消失不見了。他立刻明白對方其實是想要逼他出手,於是惱恨地低聲咒罵了一句“卑鄙”。此時他已經來不及多想,右手下意識地閃電般伸出鬥篷,食指和中指如同鐵鉗一樣死死鉗住了劍尖,剎那間火星飛濺。數柄斷劍就在這時一一飛來,在空中合眾為一,朝雲凝飛速刺去。他慌忙棄劍撤身,胸口的衣服已被豁開了長長的一條口子。 麵具人瞧準這個空當,抓起地上燭龍的後襟,以鬼魅般的速度遁進了密林深處。那柄斷劍也跟著一道光消失無蹤了。 眾人還要去追,卻被雲凝厲聲喝止。他雖然心裡清楚,倘若拚死窮追,輸贏其實難料。可現下眾弟子死的死傷的傷,而那人的咒術又深不可測,他斷然不能再拿師兄弟們的性命去冒險了。 “好快的劍。”黎師兄傷得不輕,此時坐在地上虛弱地靠著一棵樹,“那斷劍是不是……” 雲凝俯身拾起地上那頂被遺落下的黑色帷帽,久久地看著剛剛二人逃遁的方向。過了半晌,他口中說出三個字—— “從辰劍。”